文 / 船长

用 LSD 一般的迷幻画风解构流行文化中的经典场景，丹·芒福德就是这样一个超酷的艺术家。

第一眼看到丹·芒福德（Dan Mumford）的画，你会以为他磕了药。

“我画的是让我头疼的东西。”他在 twitter 签名里说，而他的插画，确实像一个醉酒又磕了蘑菇，正在犯头痛的家伙眼里的世界：扭曲、诡谲，线条密集，色彩炸裂，好像有谁放了一把火，烧化了教堂的琉璃窗。

10 年来，丹用这种画风，解构了几乎所有知名科幻 / 奇幻影视剧，合作者有些来自梦工厂、21 世纪福克斯、卢卡斯影业，有些则来自 ACME 这样的大 IP 授权商，而我就是在 ACME 遇见他的。

我俩在一扇破屏风后面坐下来，旁边守着个垃圾桶。他左臂上纹了只鹰，耳钉像是一颗螺栓，胡子姜黄，镜片反光，看外表还以为是那种喜欢哥特金属的摇滚青年。

可是一张嘴，他满口的伦敦腔和气、谦虚，还有点小忧郁。我问，“这种画风，真的跟酒精、蘑菇和尼古丁没关系吗？”他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

“有些人不用酒精也有奇思妙想。”

颠覆经典视角，是所有人对他插画的第一印象。

流行幻想作品中的名场景，总是有那么几个固定的角度，比如提起《星球大战 VII：原力觉醒》，你八成会想起雷伊和 BB8 的背影。海报、CD 封面和 T 恤厂商偏爱这些画面，艺术家们也乐于重现经典，可是丹偏不循规蹈矩。

“我想避开那些被重复了太多次的画面。有时，某个场景并不是经典瞬间，却同样动人。我通常想象自己站在高处俯视，用宽银幕视角把整个场景复现，人物很小，画幅却很开阔。”

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丹显得特别开心：“没错，就是这样。我喜欢创造不存在的画面和者角色。”

《2001：太空漫游》里，他在人猿环绕黑色石板的上空，画上了 HAL 的眼睛，让这个人工智能像造物主般俯视地球。

《魔戒：王者归来》里，几乎所有名画家都着墨于弗罗多、山姆和咕噜眺望末日火山的背影，但他却津津有味地画起了大 boss 索伦家门口（魔多黑门两侧）的狰狞石雕。

著名科幻动画片《Rick＆Morty》第一季里，Rick 曾发明了一种仪器，把 Morty 的宠物狗“雪球”进化成高等智慧生物，进而奴役人类。“片子里没有展现犬类称霸世界后的宏伟场面，太可惜了。雪球的王座只在背景里远远地出现过一次，所以我们想，为何不把它画大点儿？”丹回忆道。

《银翼杀手》有一个著名桥段，是 Deckard 跌落房顶，而仿生人 Roy 跑过去救了他。可是在丹的笔下，这两个人却隔空对视。在这种可能性里，Roy 失去了救人的动机，会不会反手杀死 Deckard？

丹的画给人一种观看幕后花絮的快感——发现导演没告诉你的事逸闻趣事、没被剪进镜头的人物场景，而丹就是那个穿行其中探险家，对你悄声低语：嗨，想知道镜头之外的秘密吗？某种程度上说，他其实是偷偷篡改了剧本的捣蛋鬼，画出了故事的另一种可能。

“改剧本？这个说法我很喜欢。“丹告诉我。

生于 80 年代，丹像所有来自那个时代的人一样，流连于科幻影视大爆炸的黄金梦乡。

“我是泡在老科幻片的光碟封面和海报里长大的。小时候接触的东西会对你一生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在孩子眼中，恐怖的画面会更恐怖，疯狂的故事会更疯狂。”他扳着手指头回忆道，“那个年代，一切都是新的，没有限制，没有前例，科幻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比如《星际迷航》刚刚播出那会，惊为天人，但现在拍到了 7、8 季，我觉得只是在炒冷饭。”

在一次采访里，丹提到，80 年代的 DVD 封面几乎都是手绘，有缠着铁链手持电锯的肌肉男，也有三只咪咪的外星女郎，纳粹在月球背面建立基地，释放毒气的植物布满金星表面。

当时还是个小朋友的丹会跟在爸爸屁股后面，赖在音像店不愿出来，对着货架流口水。那时，DVD 封面和影片内容有时会大相径庭，顾客为某部电影埋单，往往是因为封面画得好看。

“然而，狂野的想象在今天没有多少机会了，制片人们知道这些东西越来越难挣钱。”丹叹口气说，近十年来的 DVD 封面都是一路货色，明星大头贴上印着加粗字体的标题。“反而是小成品科幻片会产生很多奇思妙想，没人管这管那。我一直更关注独立科幻电影，确保随时找到新鲜想法。”

丹希望重现当年那种 DVD 封面的质感，想让人光是看看盘盒就会冲动消费。画不出来的时候，就会整宿整宿泡在科幻片里。

“我最怀念的是《怪形》，这部电影里有一种我认为完美的东西。它很吓人，有种恐怖的美感，生物的设计很疯狂......或许还有《机器战警》《终结者》，这一类型的片子直接影响着我。我女朋友不在的时候，通常会一晚看上 2、3 部。”

为了重现那种复古质感，丹选择丝网印刷。这是一种原始、复杂但近几年在国外十分流行的印刷方式，图层层层叠加，边缘清晰，有种木版画的效果。

为了区分于明星大头贴的海报风格，丹又在画里埋了无数彩蛋。

“我想让一切都有意义，想让画面更精确。如果这部电影里又很多重要的小物件，我就尽量把它们画在背景里，比如导演的名字，电影发行的日期……你通常不会注意到这些，但假如发现了，就像找到复活节彩蛋一样，我觉得很酷。”

在丹的一场演讲上，他的演讲题目是“细节中的恶魔”。细节控，是他的恶趣味，也是他向创作者致敬的方式。

他把我拉到一副《飞出个未来》的插画面前，一处一处指出，哪几个字母其实是一种外星语，意思是“STOP”，哪个垃圾桶里扔着主角爱吃的 pizza 盒，哪个角色是片中一个特别烦的老太太......

“这种宅宅的动画总是很好埋梗，星战什么的就不太容易。”他说。

不过，细节控也带来了一些麻烦。

“为了确认每一个细节都正确无误，《飞出个未来》那副画弄了 6 个月，客户改稿快改死我了。最后坚持下来，都是因为对这片子的爱啊。”

啤酒瓶、T 恤、海报和 CD 封面，丹的作品涉猎领域广泛，自成一派。他像他的偶像、艺术家阿尔丰斯·穆夏一样，用介于日本木刻和拜占庭艺术之间的华美风格，跨越招贴画、广告和海报设计等多个领域。

曾有一次，丹路过商店，发现他画的一副《捉鬼敢死队》被做成了拼图，然而“图案太复杂，买了一盒没拼出来，太难了”，丹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

毕业后，丹在伦敦的 Studio100 工作室一干就是 10 年，这种强烈个人特色的画风，始终未变。渐渐地，粉丝们捧着他的画跑来要签名，迪士尼也找上们来，授权他为最新的星战电影绘制插画。

当你渐渐长大，会不再醉心于十几块一张的劣质海报，而是那种精心装裱，愿意在卧室墙上挂一辈子，显摆“我是铁杆儿粉丝”的艺术品。丹的画，就是那种让资深粉丝甘愿剁手的那种。

漫展上，我在丹的展位上蹭了 3 天，把所有买手办的钱攒下来，买了一副他画的《铁血战士》——黑灰渐变的诡异丛林里，身披鳞片的怪物眼冒红光，丹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在右下角签了一句“快跑啊！铁血战士来啦！”

人们猜梵高一定醉了酒才画出星空，《Rick ＆ Morty》的主创们一定磕了药才变出那么抽疯的动画。我问丹，你这种画风，真的不是喝了酒，嗑了蘑菇，或者尼古丁中毒后想出来的吗？

丹摇摇头，说出了文章开头那句话，然后挤挤眼睛，又补了一句：“但是我敢肯定，《Rick ＆ Morty》那些家伙一定磕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