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行走在地球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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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 · 行走在地球边缘

图片:Timothy Wang / 知乎

边缘之旅

Timothy Wang,Be light, be still, believe me.

八月,在出发之前,我决定这次拍摄之后就终结这个项目,因为它已经持续了相当久。我有种感觉,这应该是我这几年最后一次飞往阿拉斯加,回来之后就需要安排很长一段时间用于休息、读书和整理。

近几年频繁的旅行让我疲惫不堪,甚至很多时候在出门前都非常焦虑,手边放着一堆还没有完全打包好的行李,几个小时之后就要起飞的航班,和凌晨四点窗外清冷的灯光实在让人无法感到愉快。

从罗切斯特到费尔班克斯没有直飞的航班,我买了转机时间较长但比较便宜的一班,结果先飞到了亚特兰大然后再飞到明尼阿波利斯,再飞六个小时才到了费尔班克斯。转机三次,我几乎看完了四部电影,没怎么吃东西。

我极少在夏天来阿拉斯加,所以对这里除了白色以外的形象没有什么记忆。


自从今年三月从史蒂文森村(Stevens Village)回来我就一直在试图和 Jeremy 保持联系,托他帮我给那边的村民带话什么的。这种传话非常费劲,因为我先要打电话到育空河边的石油管线补给营地,然后让营地里的值班员找到 Jermey,约一个固定的通话时间。我寄去了一些以前给他们拍的照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那些照片是否有寄到,但是无论如何,这种联系似乎让 Jermey 和村民们都习惯,或者说接受了我的存在。

好处就是,八月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不再感到别扭,不再用那种充满戒备的眼神看我。我提出给他们拍照的要求时,他们甚至可以在我面前从容的抽大麻,并且愉快的展示他们在洗手间旁边的小房间里开辟的、种满大麻花园。

与冬天不同,我们需要乘船沿着育空河逆流而上到达史蒂文森村,而不是在冰封的河面上开雪地摩托。这会让一切变得更容易,不至于冻个半死。三月的时候我们开了两台雪地摩托在冰面上走了一个半小时,最后五个人灌下两瓶伏特加才得以活命。所以这次我们就搭 Jeremy 的铁皮船在育空河上走。但是浪很大,颠簸起来也让人有点吃不消。

极地的夏天依然会让人感到寒冷,夜晚温度可以接近零度,但只要多穿一件毛衣就很容易获得舒适——尤其是对于我这种热爱寒冷的人来说。在极昼中可以远离漫长的黑暗,可以享受那种长达六个小时的日落和随之而来又是六个小时的日出。有两天我躺在 Jeremy 的小屋里看着窗外柔和的光线,似乎远离了此前黄昏带来的那种焦虑感。黄昏如果过于短暂,那它可能会给某些人带来焦虑。

我落脚的猎人木屋

相比于在北极圈的黄昏,大城市的黄昏就让人焦虑。

我偶尔回想起在北京或者在上海时经历的那种黄昏,私下里我把那称为妖怪出没的时刻。譬如晚上六点你站在三里屯的马路边,就会看到各种奇奇怪怪、身分不明的角色从未知的角落和缝隙中闪现出来,就像是游戏里某个位置凭空刷新出来的 NPC。那些看起来美貌的或者整容过度的人,那些嚣张跋扈、吵吵闹闹的人,那些开着很吵的车炸街的人,衣衫不整看起来很丧的人,以及一些兴奋过度的人,都聚集在北京让人焦虑的黄昏,就像是一锅熬焦了的浆糊。

曾经有一天我站在纽约时代广场的中心,体验另一个糟糕的黄昏。我被周围无数的广告牌、巨型显示屏和游客包围。空气中有各种味道,来源不明的大麻的气味,烤肉的焦味,下水道散发出的恶臭,汗水与血混合的腥气,还有各种可疑的香水味。四周都是游客,除了游客就是试图从游客身上获取点什么的人。所有人的脸上挂着量产版的快乐,他们的好奇都上了膛。

烦躁极了。

城市里复杂的环境让人分心,也让每一天的黄昏都变得复杂起来。

但在阿拉斯加,在北极圈里那些没人的地方,夏天漫长的黄昏你只能看到一些慢慢摇晃的树,看到太阳越来越贴近天际线,然后划了一道曲线之后又升起来。还有那些在附近徘徊的迷茫的鹿,和迟疑的灰熊。

几年前当我来到这片荒野里的时候,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但随着在那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人们却又从山野间浮现了出来,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面前。后来我发现了史蒂文森村,对我来说那是个奇怪的村庄,只有二十多个村民,并且好像每天都在酗酒、飞叶子,在冬天的时候这里看起来是个格外糟糕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是醉的,也不太友善。

但在夏天的时候,村子竟然看上去变的有趣起来,也许是因为更长的白天和多的阳光,人们也变得友善和健谈,甚至连村里的狗也变得兴奋起来。

Stevens Village 的村狗在夏天
村狗在冬天
贵妇一般的仪态

这个村子的日常社交活动就是飞叶子和喝酒。Jeremy 对于这里来说就像是 Drug Dealer 一样的存在,他有一个工具箱,里面装满了不同品种和卖相的叶子。但话说回来,大麻在阿拉斯加是完全合法的,所以对于本地人来说这些也不足为奇。村里有个年轻的女人,我们在她家停留了很长时间,她家在村里算是个大家族了,有五个人和一个远处来的亲戚,差不多占了整个村四分之一的人口。三月的时候我跟她聊了很久,还拍了照片,后来也通过 Jeremy 有一点点联系。现在她完全不介意和她丈夫一起在我面前飞叶子,还带我去参观了他们的花园。叶子飞嗨了以后,她拉着我们一期去村里巡游,在路边采摘野生的树莓。那些树莓很好吃。

我还专门去找了那个上次那个跟我哭诉女人,她曾歇斯底里的跟我抱怨没有什么访客会重访这个村子。

不过这次看起来她已经忘了我是谁。

Jeremy 在检查他的货
室内花园
路边的野生树莓
我在村里一个破冰箱上发现的有 Jeremy 的贴纸... 他看起来就像是...崔佛·菲利普。

Jeremy 平时说话都像是在喊,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真的很像崔佛(GTA 里那个)。从他的某些事迹来看,他做的事儿也很像崔佛。有一次 Jeremy 在育空河上开雪地摩托,因为喝多了开的飞快,我就会想这种地方你干什么都没人管你,但 Jeremy 被两个开飞机的警察 pull over 了,据说是他们开着那种可以在雪地降落的飞机,跟踪 Jeremy 最后降落下来给他开了张罚单。史蒂文森村的村民对此津津乐道,说起这事的时候眼神里似乎都是崇拜。

但这次离开的时候,Jeremy 的老妈在育空营地板房的楼梯上不慎摔倒了,伤的很重,因为这些营地建筑为了防滑使用了带有锯齿栅格的金属楼梯,老太太一早被发现的时候满脸都是血,被紧急送往费尔班克斯医治。那天早上 Jeremy 看起来非常崩溃,家里的狗也吓坏了,四处乱窜。老太太坐救护车先走了,Jeremy 安排好附近的事情搭我们的车一起回到了费尔班克斯。

通往猎人木屋的林间小路
营地的员工在安抚 Jeremy

从费尔班克斯往北飞,在普拉德霍海湾转一次机,就可以到达巴罗。

从旅店的二楼俯瞰巴罗

巴罗是美国最北城市,不通公路,进出只能靠飞机。

在北冰洋边寒冷的小城兜兜转转一个下午,找到合适的 BGM,总是让人想起学生时代玩电脑游戏的时光。

巴罗一年几乎十个月都是冬天,八月时温度已经降至零下,开始下雪。所以夏天在这里似乎显得非常珍贵,短短两个月让所有人和动物得以喘息。作为冬天漫长寒夜的回报,夏天几乎可以拥有 24 小时的阳光。然而在八月白天的气温已经接近零度,海面没有见到浮冰。

官方给出的城市人口约为 4000,据我观察大多数都表示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满意。感觉上,这个城市的地位类似于中国新疆的喀什。然而基础设施和教育水平却不得不让人感叹美国的先进。城中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校舍建筑不次于美国内陆的其他城市。校车完备,我在路上看到的一些校车配备了带 LED 背光的 STOP sign,这似乎比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校车更加先进。图书馆面积很大,旁边就是城市博物馆。

城内大多数居民为因纽特人,每年十月会有传统的捕鲸活动,据说会在本地的机场分割鲸鱼,条状的鲸鱼皮几乎悬挂在左右建筑室内,一些鲸鱼头骨散布在城北北冰洋的黑色沙滩上。各家院落中也有堆积一些鲸骨,目测是脊椎节,以及小块肋骨。

有几家餐馆,一周中,我们分别在名为 Sam and Lee‘s、Osaka Restraunt 、以及 Arctic Pizza、和一家中餐馆用餐。神奇的是,巴罗几乎所有餐馆的经营者都是韩裔移民。Sam and Lees 的女主目测年龄约 28-30 岁,简单的交谈中我们得知她出生于此地。在未来的回放中考虑会调查本地韩裔居民的历史。

巴罗物价很高,已知的超市一共有两家。以盐为例,美国其他地区一罐一磅的普通盐价格是$0.99,在巴罗盐的价格为$3.49-$3.99。一箱 12 听的健怡可乐价格为$10.99,在 12 听可乐的外包装上可以找到美国邮政的标签,所以推测都是一箱一箱从西雅图寄过来的。

但这座城市没有消费税,或者说大部分花钱的活动都是免税的,包括租车,而安克雷奇和费尔班克斯的消费税虽然也在名义上为零,但是租车还是要另外缴税。

巴罗街景

很多海鸥在巴罗的街道附近盘旋,而这里的自然环境似乎已经将它们变成了食腐动物。

有只海鸥死在街头,另外一只海鸥在吃它的尸体。半个小时之后,那只海鸥被车撞死,不久之后第三只海鸥飞过来开始吃掉前两只的尸体。

在海边发现的海鸥残骸,吃成这种程度估计也就是只能北极熊了
我们讨论了半天这只海鸥的死因

据说巴罗的街道上偶尔会有北极熊四处游荡,但我们在巴罗住了一周也没见到一只。倒是黄昏的时候在街上走有点脊背发凉,一个人都没有,异常安静,一切似乎都变得非常慢,偶尔从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种场景非常荒诞,让人想起塔可夫斯基电影里的慢镜头。

有一天同伴向路边的某人询问北极熊出没的地点,那人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熊了。

“多久呢?”

“大概一周吧...”

鲸须和钢管做成的棕榈树

住在这种地方似乎会让生活中多出很多闲散的时间,对于外来的人来说这可以是很享受的,但是本地人未必会喜欢这些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间。所以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发泄。比如把车开到海边,或者一处废弃的机场,拿出枪射击水面或天空。时间长了有些地方就成了默认的射击场,只要在那里停好车,附近路过的人就会避免接近,这大概是我见过最奇怪的获得私人空间的方式了。

人们时常用来发泄的地方久而久之就洒满了弹壳。我在一个湖边发现了一些 .308 和其他口径的子弹弹壳。但最常见的还是五颜六色的霰弹弹壳,密集的散布在一些视野开阔的岸边,这些弹壳让巴罗的海滩看起就就如同战场。

除了弹壳,无处不在的鲸骨也成为巴罗最离奇的景观。此前我从未见过鲸鱼,头骨单个的头骨大约有三四米长,一米多宽,形状看起来就像是异形生物,或者外星战舰的遗骸。

巴罗海边的鲸鱼头骨

这些头骨本看起来像是精美的雕塑,它们也足以成为巴罗最具象征性的符号之一。我试图去用这种地景和能在周围找到的一些材料去制作一个地景装置,结果是我和同伴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收集了大量霰弹枪弹壳,然后把他们堆在鲸骨周围,这让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是某种仪式。

在巴罗完成的地景装置
巴罗的一群在玩橄榄球的小孩,这张合影看起来非常的多元
地板上长了青苔的车

- 整理自近期旅行的笔记和照片

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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