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散步，从两排艳红的三角梅树藤下经过。

春天的风吹过来，繁花枝头轻轻地摇。不知哪里的花香幽微，沁人心脾。

一个老人路过，留给我们一个牵着狗的背影。

孩子紧挨着我们，先是让滑板车速滑，再用鞋底哧哧急刹。皮姐夫忽然叹道：这样的情景，现在是难得了……我们小时候，上学的路上还有露珠。

我像是忽然想起一样：是啊，多少年没见过露珠了。

小时候我生活在农村，穿的是母亲手缝的布鞋。那时候的二十四节气，是可以用身体感受的：寒露，霜降，立冬，小雪…… 每当我脑海闪过露珠的样子，就想要扣起脚趾头，仿佛青草上的露水，将要滚湿布鞋。

走在城市一尘不染的马路上，这样关于露珠的记忆，像是来自古旧时空的错觉，一时间，不免让我有些恍然。

家附近新建了一角公园，栽了一种远看像纱雾，近看又若有似无的植物，有些些像苇草，却是叫不出名字来。人工的小池塘里，阳光照亮了浅水，小拇指大的鱼儿，竞相追逐，这使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欢脱」。

一只红蜻蜓停在草茎上，压弯了枝头。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中的一些锁着眉头，一些压低了帽檐，有一个正在与电话里的人争吵。

这一张，又一张，陌生匆忙的脸孔。

忽然有个声音在心底悄然地问，我们和他们，究竟，快不快乐。

那些与家人共食的一日三餐，朝阳与薄暮；不远不近跟着人走的月亮，像锅盖一样总也追不到的地平线；风吹来晃动不止的树梢，和栖身枝上挤挤挨挨的鸡…… 当这些，都被城市里令人仰酸脖子的玻璃幕墙和霓虹替代，而我们，究竟，快不快乐。

当孩子从幼儿园开始熟练背颂二十四节气，当他们在纸上描摩汉字风雨雾得到一个个红色的对勾，当他们看着动画片，玩着电子游戏，穿着洁净的衣鞋，自然地使用起免洗洗手液消毒……

真是大改变了……可是，我们和他们，究竟，快不快乐。

当我们置身于地下车的车厢中，看到一排排脖颈向前低探，手中握着一个个会发光的屏幕——也许你正从某一块屏幕中看到这一行文字。

一切看起来像是更专注，似乎也漠然；更嘈杂，似乎也无声无息。

城市的工地隆隆地响，喷起的水雾浸润着扬尘。不止息的日与夜，蛙声与鸟啼，几不可闻。

我们忘记了自然饥饿的感觉，忘记了冬天疾跑时，头顶蒸蕴的雾气。

我们的身体，到底是更舒服了，还是更疲倦了；我们与他人，到底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我们是已在爱中，还是仍在迷途。

像是晨曦来临，推开窗来，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腑，你被湿润和清爽拥抱。

而现实却是，灯光不分昼夜灼亮，走过一站又一站，赶了一程又一程，攀登上一级又一级……我们勇于实现，擅长比较，争分夺秒，却永别了枝间的露珠。

那些幼小的孩子们，他们中的很多，正被告诉，最重要的是学会写对露珠。

而你想不想，有一个时间，什么也不急着做，只是静静地，牵起孩子的小手，让一颗心，有机会触碰到露珠：也许只是几秒，几分钟。

一小会儿的惊叹，一霎那的沉浸。

像是没有什么意义，却真真切切，入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