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等一句「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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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小李注：

这是一条向日报读者解释收录原因的前言。

这篇「小事」的答主是匿名状态，自称为 65 岁的农村男子，但却语句干练表达优雅，甚至引用了部分文学作品典故，明显受过教育且有阅读习惯，这些特质都与他自述的身份不匹配。但要说这条回答是编的故事呢，又不像，因其细节真实丰富、情感细腻充沛，非实际经历之人难以写出。

评论区一位知友的猜测解释了这种矛盾：「答主是那个懂事的小儿子，对父亲内心情感捕捉和体谅。」

答主回复了他：「想哭，谢谢你。」

回答中确实有许多关于小儿子的敏感内心剖析，文末也落脚于此，因此我选择相信这个说法。虽然这条回答并不能算完全真实，但在我看来，它确实是真实的人所记录下来的真实小事和内心世界，令人动容。这符合我对这个栏目的理解，希望大家也可以接受这样的「小事」。

中年男士在想什么？

匿名用户

农村人，65 年，身体尚可。妻子 63 年，年轻时跟我出大力膝盖软骨磨损严重，能走路，靠平时吃药维持。

两儿一女，也都过了而立之年。大女儿跟二儿子大学本科毕业，小儿子硕士，两个儿子很争气分别给我生了一个孙子，都在体制内工作，孩子们都有不错的人生，这是我在村里昂首挺胸的底气。

你说我这个年纪还能想什么，无非是白天杀树扛木头挣钱还孩子结婚欠下的债，晚上一定会给在小儿子家看孙子的老婆通个电话，偶尔孤独的时候就看看相框里发黄的老照片，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初中毕业贪玩没读高中，老婆文盲。村里人都说我有福气，两个儿子争气，读书好，工作好，自己谈对象，关键都是结婚后自己买的房子，可是我知道这些所谓的福气背后，都是用一些外人看不到的伤痛换来的。

比如老婆的腿病和孩子们对我的冷漠。

年轻那会不知道疼老婆，一个人要十几亩地还要种几个蔬菜大棚，老婆跟着我出大力，鞍前马后的伺候着，那时候三个孩子要上学，就怕他们放假回家要钱。邻居亲戚也都借了个遍，你可能问我为啥不让他们下学打工挣钱？当然想过，还跟小儿子谈过，但是想想镇上中学校长和村主任都是比我学习差的同学，我就不服输，因为读书改变幸运在我这里是肉眼可见的。至于为什么只跟小儿子谈，这是我无能的地方，我也差点失去了他。老婆忙前忙后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起初腿疼都不敢跟我说，怕花钱也怕我埋怨，我现在想来是后悔的，老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脾气暴躁且自私，头疼发热的我都嫌弃她事多。导致老婆现在病情已经不可逆，上下楼都是问题，在儿子家看孩子也没法下楼，整天靠吃药止痛。我呢，老婆看孩子之后一下子瘦了十斤多，以前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饭一点不会做，天天吃咸菜煎饼，有一次炖锅一整只鸡还把锅烧糊了。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老了补偿，那时候谁能想到老婆会不远万里的去看孩子而不是在我身边呢，而且这次是七八年，没错，大儿子家四年，小儿子里四年。

你说我幸福吗？也挺幸福，老婆看的是孙子，我们家的希望。你说幸福吧，我也觉得挺孤单，忙活了一天回家啃馒头吃咸菜。儿媳妇都上班孩子小带回老家不现实，孙子不能成为留守儿童，也只能爷爷成为孤寡老人了。经历了一个个孩子结婚成家生他们自己的孩子，到头来觉得孩子只是自己的一个精神寄托而已，如同我死掉了坟头上的花圈，都是给别人看的。老婆才是在一起过日子知冷知热的那个，老婆才是实打实的人间烟火。

不得不又提起我的孩子们，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尽管别人觉得你在村里已经是个很成功的个例了，但是谁不是华丽的袍子下面爬满了虱子。

孩子就像庄稼，你付出多少就打多少粮食。而我，在爱的付出里，偏偏是个懒汉，很少跟他们表达爱意，也许先是给孩子造成了假象，后来就假戏真做了。孩子们觉得我不需要爱吧。

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也不跟我谈心，这种情况在老婆去看孩子之后每况愈下，我一直怕欠费停机的号码也从来没接到过孩子们的电话。我也只能从老婆空中得知哪个孩子又买房了、升职或者遇到啥困难了。而且我怕孩子们看不起我，所以一直想表现给他们看。每次他们回家我都替他们抱抱孙子，给孙子买些玩具，他们也从不找我谈心，我只能跟孙子说说话，想着孩子们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不觉得父亲是巨人了吧。在他们眼里，我这个老父亲已经是廉颇老矣了吧。

说起孩子们的上学问题，我比较希望孩子能够好好学习靠自己的知识走出农村，外面的世界虽然很无奈，但至少也很精彩。不像农村无奈的尽头永远是无奈。我希望孩子不要再跟我一样做一个泥腿子。老婆跟我的观点不同，她希望孩子读点书够用的就行，所谓够用的就是跟邻居家孩子一样：上完初中去电子厂打工，挣点钱补贴家用。而我经常是两手一撂，只管主外挣钱，大多数是听老婆的。现在想来老婆这一点的确短见，但我又怎么忍心苛责她要求她呢，老婆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都是她一手帮忙带大，培养出了两个人民教师而她自己却连书都没碰过。在她的世界观里老大就是应该担起责任，这是义不容辞的义务就像我们这一辈的父母亲一样。

孩子们读书那会没少让我操心，好在后来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了。

大女儿小时候最可爱，因为是第一个孩子我打心里付出的更多更用心，女儿出生那会是寒冬，家里穷没钱买煤球冷了就点把柴火，最要命的是尿布冬天晒不干又没有火烤，我就把尿布铺在身子下面，一晚上就干了。

大女儿初中学习挺好，中考玩老婆就让出去打工了。邻居是女儿的初中老师，我们知道女儿考上重点中学是他跟我们说的。

于是家里就炸开了锅。

老婆执意不让女儿回来，在外面打工刚刚稳定，好不容易能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我呢，当时听从了老婆的意见。

后来呢，后来就是我父亲出面，他觉得读书能改变命运，还是让女儿读书了，不过学费他出了。父亲让我们管好两个儿子，闺女他培养。

女儿是个急脾气，很懂事也很很刚。这件事之后我没跟她谈过，但是我觉得女儿是介意的，之后高中的三年每次回家（女儿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都要各种原因吵一架。模模糊糊记得女儿都是哭着回学校。

命运喜欢捉弄人，三年之后这样的闹剧又上演了一遍。

高考完老婆就让去青岛打工了。毕竟是女孩子，我又是听老婆的，自然觉得女孩读完高中也可以了。

可是大女儿班主任电话通知我父亲让去学校拿通知书，我以为是骗子，因为大女儿分数当时没过山东省二本线 560 分，我也没印象女儿啥时候填过高考志愿，读三本不现实，两个弟弟刚考上高中，花钱厉害的很。好在父亲一再坚持下才让去读了大学，父亲是体制内的，退休后在农村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家庭条件比我好，那时候父亲家里安装的电话女儿上学的事情父亲一首操办的，后来东拼西凑让女儿上学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觉得父亲的决定是明智的，对于我们这样的一个家庭来说，读书能改变命运，哪怕一个最不好的本科。

女儿后来一路都挺顺利的，女婿是同班同学，人踏实不善言辞，这点性格有点像我。后来女儿在我们最窘迫的时候帮助了我们很多，应该是觉得那会全家倾尽所有供她读书不容易吧。当然也是女婿好，毕竟钱是两个人挣的。

二儿子从小很懒惰，夹在姐姐弟弟中间确实是被我们宠坏了，什么都将就他，当然还是性格的原因，有点像我，大男子主义却没什么本事，懒惰又固执，容易认死理。好在学习方面一直很优秀，工作也是一次性到位，现在基本上不用我操心了，毕竟过日子酸甜苦辣自己品尝，当父母的不能一辈子操心。

小儿子是家里最懂事的，懂事的让人心疼，可是我之前一直不觉得，我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挣钱跟大儿子身上了，总觉得他能照顾好自己。说实话我是偏心的，一是总觉得大儿子笨拙需要更多的照顾，二是小时候小儿子更多的在逃避计划生育没在我身边情感上的付出没有大儿子多，三是学习方面大儿子一直比小儿子好，我更喜欢学习好的。这些都为我跟小儿子之间的鸿沟埋下了隐患，都不说破但是它客观存在，像个房间里的大象。我可能年纪大了有时候跟自己说孩子都一样，安慰一下自己就过去了。可是小儿子那里，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距离始终存在，可是我不想面对这些，在我的价值观里不存在父亲跟儿子拥抱啊道歉流泪什么的，永远都不可能。

有时间再补吧，写到这里有点难过。

6 月 20 日

电视里说今天是父亲节，我们这一辈节假日只认春节跟中秋，也许很多父亲今天守着电话等孩子们的问候吧。

地里的小麦都熟透了，十几亩玉米还没播种，我今天还要下地。

小儿子去年做父亲了，不知道他能理解当年的父亲了吗？

小儿子计划生育的原因三岁多才回家，那几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一岁多的时候母亲跟姐姐去看他，这个俏皮的孩子啊，趁大人聊天的时候把一壶热水掰倒，一只脚像在水里煮过一样。我去看他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孩子躺在老婆的怀里像个病重的小猫，身上涂满黄色的药膏，细小的腿一颤一颤，踹到了我的心。

回来的小路一片金黄的麦田，风很大阳光很毒，他们都争着抢我的眼泪。

小儿子回家之后很谨慎，一直粘着老婆。哥哥姐姐都说他是捡来的，趁我们不备的时候经常偷偷打他。小儿子从小懂事讨好型人格就是在这个环境下慢慢形成的吧。

成长环境对一个人影响太大了，小儿子格外的敏感。偏偏他又比较调皮，学习不是很好，总是挨我的打。时间长了总觉得我偏心，很多时候我无意的举动在他心里就波涛汹涌了。

他偷偷的留过遗书，大体是在这个家里他感觉不到一丁点爱，我也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受过排挤，老师说每次体育课他总是找一个角落一个人坐着想事情，有时还会上课的时候流眼泪。

我带他看过一次病，医生让我多关注他不要给他压力。我说我也很难，三个孩子都读高中，只挣钱这一项我就压力很大，我说我没有什么文化不知道孩子咋想的，我还说了我说了很多，医生看我差点哭了没有继续苛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