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晚自习下，又累又饿又冷。

下午在电话里跟爸爸大吵了一架，具体什么事情现在已经不记得了，总之心情烦躁、低落、孤独。

一个人骑车回家，一路人车似乎格外嘈杂，只觉得恍惚。慢慢拐进小巷，天色晚了，但幸而路灯明亮，平白不觉得有多么冷清。

到了家门口，弯腰准备锁车，此时才发现身后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刚刚驶进车位，未熄火，车灯明亮，发动机犹自吐息。我愕然。爸爸穿着薄薄的居家服从车里出来，在夜色中犹显得高。

他走过来，蹙着眉头，一边从我手中拿过钥匙锁自行车，一边责怪说：“天冷，骑得那么慢呆头呆脑做什么？还不早点回来！”我还处于愕然状态，有点短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又刚和他大吵过男人，只觉得此时需要反驳，所以下意识接口：“你怎么知道我骑得慢？”他回过头瞪了我一眼，眼睛又大又亮，像猫头鹰。鼻子哼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了你一路！“

我愣在当场，咋舌。

他弯腰背对我，嘴巴却没闲着：”你看看你，骑车还瞎想八想，都没发现我。呆头呆脑。”说到最后，语气里有一丝得意和好笑的意味。

我噎住，半响无话。

突然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今天的一路那么吵——那是因为一辆宽大的别克霸道地占据了主干道，令人窝火地龟速行驶。后面的校车和急着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们急躁怒骂，狂按喇叭。估计没有人会注意到在旁边自行车道上慢慢骑行的女孩吧？那个因为跟她父亲大吵了一架而闷闷不乐、所以不想那么快回家的女孩？

为什么今天的小巷不显得灰暗——我记得我前两天还在跟妈妈抱怨那条巷子到了晚上可以拍鬼片，可是今天，这么晚了，我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那是因为一辆熟悉的车跟在我身后，明晃晃的大灯照亮了前路。

我一贯独立，很小就自己上下学了，他一直很放心的。

是什么样的恼火、担忧和奇妙的孩子气才让他大晚上开着车跑到学校门口等我放学又一路压着车速悄悄跟我回来？

我一直自诩敏锐，又是怎么样的满怀心事才能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你先上楼吧，我去熄火。”爸爸的声音穿过模糊的夜色，传过来。钥匙交还到我手中，被他的手握过，也变得温乎乎的，像一颗小心脏。“牛奶热好了。”

”嗯。“我低头，转身上楼。

拐过楼梯的时候抬眼一瞥，他的背影逆光，隔着泪水看过去显得毛茸茸又奇形怪状。

那时的我突然忘记了之前为什么要跟他吵架。

———————————————————————————————————————————

其实真的是很小的事。

可能我絮叨地记述出来显得冗长又玻璃心。

但是，他走了三年了。离开我三年了。

我看见这个话题就想起来那个高三的晚上，又累又饿又冷。一个沮丧的小孩，一辆沉默的车，相继慢慢进入昏暗的巷子。小孩低头蹬车，又固执又忧愁，车也不发出声响，压低了呼吸，只把前灯调得很亮。车灯把小孩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而那个孩子却认为那是路灯的光。

冬天，马路，车灯，钥匙，热牛奶。

三年了。

这些字，碎碎地拼到一起，还是能让我热泪盈眶。

温暖的事情不一定都是温柔的，但一定可以让想起它的人变得温柔。

温柔又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