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 · 硬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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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食堂 · 硬伤

图片:Paul / CC BY

目前为止,你的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是什么?

匿名用户

看到很多答案都写人生转折之后如何获得成长,走向更宽阔更光明,我想说些不一样的。

我的人生转折点在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夏天。

我是重度残疾,无法独立行走,无法照顾自己的生活。

我最感激父母的事情就是他们冲破重重阻碍最终把我送进普通的全日制学校,让我有幸接受了 12 年的基础教育,体会正常人的成长轨迹,与他们交往,感受人际炎凉。感念许许多多的温暖与感动,也随着身边同学和自己的长大,渐渐知道一些无言的微妙和残酷。

我虽有时委屈却一并承担。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渴望踏入健全人的社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和外部世界的丰富广阔、精彩纷呈,充满无限的可能性相比,我为这一切所付出的都是值得的,只赚不赔。只要我可以在这个社会坐标上,找到归属。

对学习全力以赴的学生向来只占有很小的部分,而我是不折不扣的一个。我努力做最听话(想惹是生非、叛逆不羁也不可能)最拔尖的一个。因为我看到高考对于我的意义大于常人——别的同学即便在升往高等学府的路口表现平庸,他们在社会上谋得一席之地却比我容易得多。而我,是必须光鲜亮丽地走过高考的独木桥,才有可能走向社会,才能打开自己的人生,从此上一个台阶。

我是多么渴望,能够参与社会。能够像大多数人一样随着成长,有朋友圈子,有相互的温暖陪伴,有事业,有能够安放理想的地方,每走一步都离着希望和圆满越来越近,心念坚定安稳。人生道路越来越宽阔,越来越自主,哪怕只是在一个平平常常的位置上,过平平常常的人生,也甘愿。

但事与愿违。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在大学校方吃了柔软的“闭门羹”,知趣地退学了。

从此,我开始了“驻家”生活。父母工作忙碌,我被托付给七旬的外祖父母照料。外祖父母是坚韧沉默的农民出身,身体单薄,即便没有我,一日三餐日常起居已使他们疲累厌倦。我明显是他们的负担。他们无力给我好的物质和硬件,精神交流和扶持等同于零。如果没有网络这扇窗户,我就是独自一人在面对自己。而我对网络社交克制,不愿浪费时间,只依靠它索取资源。所以……我知道我不该有任何抱怨。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并仍将持续……

我现在间或还梦见高中时学校生活的情景。醒来一片惘然。

我已经说服自己要好好过日日面对四面墙壁的日子。找很多事情来填补时间,困到眼皮自然闭合才睡觉。我在刻意回避负面的想法和情绪。

看到身边伙伴开始实习、恋爱,走出国门深造,有大好前景在等待他们,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不免失落。所以,现在的我不是最佳状态,我也不要求自己必定有一天爬上最佳状态——乐观坚强,在残酷的对比之下,完好无损。至少就我自己而言,我不是励志故事的主人公,我只是在努力承受命运拍打在我身上的苦涩,并“在其中寻找卑微的乐趣,以之妆点命运苍凉的面目”(我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我允许自己有脆弱的时候,但不可以沉溺其中,忘却自己可以走的路。生活对我,没有关闭所有通道,它仍然预留了一些空间。只是这通道不同于常人。我要珍惜这为数不多的宝贵的通道。

或许,我将来也会有点什么,毕竟,我也是在认真走自己的路。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依据表明,付出就一定有收获,何况还受到那么多的限制,远离了许多别人唾手可得的资源和途径。孤军奋战有时候就意味着希望渺茫。

我尚在过程之中,没有答案,对于这个转折点带给我的结果,也不能给题主任何定论。我在摸索。

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当我面对被困苦团团包围的人生的时候,我发现,人生道路上,有些转折,是命运带给我们的硬伤,不能回避躲闪,也不能让这种疼痛痊愈。我们终生都会携带着它,如同身体携带着的血液,在脉管里周而复始地流淌。这不是偶然,而是宿命。

宿命需要妥协,也需要在妥协之中,尽力争取改善,哪怕让自己再好过一点点,也值得。如此才不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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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有改变。

曾经说过高考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上大学有多么重要。

但是现在明白高考和大学对于我的任何一位同学,都远比对我来得有分量。我的同学要靠那一纸文凭,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逐渐成长,创造价值。这无疑是艰辛波折、五味杂陈的人生经历,如同攀爬一段又一段崎岖山路,背水一战,只能迎接,不能回头。文凭决定了他们会在哪个高度起跑。

而我,不论在学历之山上爬到什么高度,都无法改变我在年轻的岁月,闭锁在家过平静寂寞的日子的结局。外界纷扰和繁华、忧愁和喜乐都与我无关。每天都在得到和失去着。得到的,只要努力,会继续得到;失去的,再如何追求,都不会属于我。我需要的是得以自立的技能和知识,是面对命运的智慧和获得幸福的能力,学位不具备任何价值。

因为接触过健全人的世界,他们给我对自我的期望和幻想,所以,当必须以残疾人的方式度过余生的时候,心里有剧烈的落差。从在落差中挣扎逡巡,怨天尤人,到勇于承担它、超越它,是命运摆在我面前的一道坎。跨得过去,就华丽蜕变,趋于明亮;跨不过去,就颓废沉沦,堕入深渊……

我已经是成人了。不该在绚丽的幻象中流连,是时候坚强面对生命残酷的本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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