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们都会抛弃噪音

豆瓣一刻 豆瓣:苏先生 189℃ 评论

去年我是十一回的老家,奶奶吃完饭,叫我,说,闲不,我说闲,她说那过来一起来聊聊。

奶奶给我细数他们那一拨人都是什么时间去逝的,具体的季节,具体的日期,具体的时间段,临终是有病,还是自然死亡。

然后会把去逝那人的家人的返乡速度还有到齐人数给予点评,并对此人的生平给予一句总结。

比如:他命挺好,一辈子没受罪。她命苦了一辈子。她嫁到我们庄就没好日子。他作孽太多了,这样走也算上天恩赐了。

我坐在她身边,听着她那种比博尔赫斯还精准的描述,想哭。

我想一个老太太的内心得有多孤寂,才把生命得时间拉得如此之长,把这些我们想都不想的事情,在自己的脑子中建立记忆点。

奶奶心中刻着一整部我们庄子的死亡史。

她的世界静谧到没有其他嘈杂的信号,只注意庄子里喊丧人那一嗓子谁谁谁谁走了,走了。

奶奶给我说,她的伙伴现在还剩余一个了,还在县城里,她背着在县医院当院长的儿子经常往乡下老家跑,前五年还能跑得动,这十几年中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时候跑是因为实在接受不了市里人得生活,每次回来和奶奶住一起,给奶奶带些鲜味,像一对透露自己心中小伙的闺蜜。

奶奶伙伴的儿子每年大年初一会回来给老祖上坟,临走会来看奶奶,带来奶奶伙伴的消息,临走奶奶给自己的伙伴带上自己做的东西,送出去好远,像送自己出远门的儿子。

我叔说,娘,我开车送你去县城看她。奶奶说,不去,自打爷爷去逝后20年中,她只出过一次庄子,那次是去镇里看秦腔,只因那场戏的10多个油彩脸谱都出自奶奶第四个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之手,才给面子去的。此后再不想走出庄子了。

奶奶今年92岁,爷爷是72岁去逝的,爷爷走的很洒脱,下午下玩棋,晒了太阳,觉得累,回来睡下就走了。

奶奶18岁嫁给爷爷,爷爷是个穷的只有一箱子书的农不知道多少代,奶奶是爷爷用两匹黑布换来的。每次我大娘二娘比嫁妆叫穷,我奶奶都站出来压着他们。

奶奶生了6个儿子,一个姑娘。

这一生经历过丧子之痛,丧女之悲。

奶奶再我们整个家族中承担的最主要角色是物质平衡员。

这个职位是我发明的,比如谁给她给了东西,她自己不吃不用,偷偷锁到自己的柜子中,第二天就会想到这个东西应该给谁,他会想到谁少这个东西或者没吃过这个东西。

然后大家给奶奶东西的时候,会说一句,你自己用,自己吃,别给别人了。

然后你还是会发现送给奶奶的东西在别人那里。

奶奶是小脚,裹脚布自己偷偷洗,几个儿媳妇谁洗都信不过,觉得洗得不干净。

奶奶穿大襟衣服,这衣服现在很多老裁缝都不会做了。家人后来找到一个会做的,给奶奶定制了十几套,奶奶笑说,你看时代都不留我了。

我见过奶奶以前收留的一个比我家还穷的孩子,跪在奶奶面前诉说几个小时的情景,那人后来还是成了个人物,来看奶奶跪着说当年不是奶奶接济,他娘和他早没了。

奶奶这辈子最遗憾的是,她们家早年富裕,后来家败,父亲把子嗣送人、外嫁,姐妹弟兄八个人,18岁后再也没见过,每每说起来都是遗憾。

在她言语中,能听出她大哥是个能人,她一直期盼着她大哥能把他们姐们弟兄的消息都打听清楚。有生之年有个相聚。

后来来过一拨人,是奶奶大哥的子嗣,奶奶大哥去逝了。说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奶奶了。其他的都外迁,没了消息,给奶奶留了一张奶奶大哥的照片。

奶奶现在还期盼着有一天还有她的兄弟姐妹找上门来。

其实我大伯几人也一直在寻找奶奶家族的人,只是那时候书信不通,断绝联系几十年,再找实在没有任何线索,有的都改了信。

奶奶生过大病,咽气好几天又活过来,她棺材板就是那时候准备的,现在奶奶一有空,就用扫把扫扫棺材板上的土。

只是那次我父亲几人更加坚定要找到奶奶家族的人,不然去世了连个娘家血脉都没有。

奶奶那次大病后吃东西就不行了,现在就喝面糊糊。

奶奶看不上在身边四个儿媳妇任何一个做的面片,烙饼,针线。

只要她们妯娌在奶奶面前干这些,都会被数落。

奶奶现在就吃自己炒的面和的面糊糊。

奶奶有八个孙子,一个外孙,五个孙女,三个外孙女。到目前有三个重孙,一个外重孙。

我在孙子中排第四,我们都喜欢喝奶奶的面糊,那是世界上最记得住的味道。

奶奶的身体现在也只接受这一种食物。吃其他的都拉肚子,儿子孙子买的贵的稀奇的,便宜的家常的,都不行。

在奶奶的孙子中,我和奶奶相处的时间最久。

爷爷去逝后,我和奶奶住一起,负责照看她,那时候我养了一只猫,奶奶负责猫的吃喝,我负责和猫玩,后来我上高中去县城住校,那只猫就陪着奶奶了。

奶奶一个字不认识,不看电视,到目前为止都没去过县城。

奶奶常常在腊月里站在我们家门口数,数什么呢,数这堆子孙还有谁没有回来h过年。

大年三十,每个人都得到奶奶这里报个到,不回家得要提前给奶奶通报下。

奶奶是活得最为坚强得那一波人,她每每给我说起那时候挨饿,还有那时有些暂时得势,鸡犬升天,还有她命中得好人,还有她命中得不平,还有她记得的故事,都没有了情绪,只余下一种平淡得味道。

这就是她对生活的一种敬仰。

奶奶是崇尚慢的,把握好时令,按照最慢的速度去安排吃喝,安排播种,安排收成。

她有自己的菜园,从来不贪多,她的菜是最有味道的。

她的慢体现在手擀面和千层饼的功夫上,出来的味道估计是后继无人了。

奶奶是自信的,她甚至把自己鬓白的落发积攒起来等着货郎来换取针线,也不愿意花钱去买,货郎说白头发不收了,奶奶还是会自信满满,拿出其他自己积攒的东西用于交换,奶奶是可以离开货币生存的。

奶奶总带着千层饼的香味,胡麻油和西麻的味道在他那里混合着,滋育着我们这群子孙。

逢寒冬疾风,逢暴雨连阴,往奶奶屋子里钻,有烧的最热的炕,有最松脆的饼,这可是奶奶不让子孙遗落的自信的根。

奶奶是忠于一类东西的,她最喜欢的是椿树,她的房子后面有一课高30多米高的椿树,每次地震或者连续降雨,我父亲弟兄几个都欲砍掉,万一那棵树倒下来,房子压塌,奶奶就有危险。

那棵树前些年还稳健,现在根都咋咋呼呼的出来不少。

奶奶就是不让砍,说她走了后,你们爱砍不砍。

他们商量着偷偷砍了,但是几次考虑,还是不忍心,这棵树尽然现在成为我们庄子最高大的一棵树了。站在山梁子上,找我们家,找那棵树就行,夏天人可能不在意,但是在秋天,那棵树变的无比有存在感。

我们庄子全面整修,旧房子全部拆除,换新房子,只有奶奶的房子最后留了下来。那个房子奶奶和爷爷住了有25年。

所有的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去试图说服奶奶同意拆除,搬进新房子,奶奶始终没有同意。

于是这间屋子很凑巧的也成为我们庄子最古老的屋子,甚至可以用来研究我们庄子上个世纪的建筑特色。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转载请注明:微图摘 » 最终我们都会抛弃噪音

喜欢 (0)or分享 (0)
发表我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