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在餐厅吞下一朵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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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致餐厅在城市的东面,最东面,食物新鲜,特别是海鲜,城里最鲜甜的龙虾只能在这家餐厅吃到。服务也很好,服务员无论对你说什么总会在每句话结尾露出微笑,标准的露八颗齿微笑,让人不禁想问他们通常去哪家牙科医院护理牙齿的。

最近三个月,阿海每周六的中午都会来这里吃午饭,他习惯选靠窗的位置,按着菜单的顺序来决定那天该吃什么,目前看来,他的吃程已经过半了,再不用两个月就能把餐厅菜单上的主食都吃了一遍,除非餐厅主厨能创造出新的菜品。

每次吃完他都喜欢坐在位置上休息一会,要一杯咖啡或者红茶,静静地坐着,看一会窗外,巨大的落地窗紧挨着餐桌,下面还装饰性地摆着一些假植物,让人分辨不出品类,但看起来还是生机勃勃的。

这次,他一边喝着红茶一边用牙签剔着残留在牙齿间的食物残渣,每个小包装里都有两根牙签,他通常只会用其中一根,而另一根则让他犯难,如果不用则有点浪费。他从里面将那根多余的牙签抽出,在空气中比划着,想像这是一支小巧的击剑,优雅而柔软地切割每一个空间。他将手里的牙签竖立起来,对着身边的落地窗,像个正在素描的画家拿着画笔似的,伸开手臂用牙签丈量起窗外的每一栋建筑,最近的一栋平房是半根牙签的高度,远一点的大厦则刚好是一整根牙签,更远处正在拆除的废墟则难以丈量。他又望了下每栋建筑上方的云朵,已经是乌压压地一片了,一个小时前,阿海没进入餐厅的时候,天空还十分晴朗,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这么黑了,看起来马上就会有雨落下。

阿海突发奇想,用手里的牙签隔着落地窗对着天空上的乌云,将它们拨开一些缝隙,他轻轻地挥舞着牙签,像开启了车前挡风玻璃的雨刷。突然,乌云在他拨弄的位置左右分散开了,一缕光线从缝隙里投射进来。阿海愣了一会,随即觉得这也许只是刚好有阵风将乌云吹散。接着,他决定把牙签向右移动了十公分,依旧对着天空,他重新左右拨开乌云,乌云和刚才一样,像受到外力的推挤,又在阿海拨弄牙签的位置分开成了两片不相连的云。云像海边的细沙一样柔软。他又试了几次。一把能拨开云的牙签。没错。

小时候,他总在独自在家的那些下午,趴在窗前傻傻地看着天空中形状各异的云朵,将它们想象成马、汽车、树、房子、披头四。那种想象大多是云朵形成了某种形状,让他产生了联想,而现在,他可以用手里的牙签将天空中的乌云规划成任意的形状,甚至可以画一个笑脸,像沃尔玛商标的那种笑脸。只是他没有这么做,那样的话肯定会引起很多人注意的,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被分开的云朵似乎保持了某种惯性,继续游离开来了,有一朵落单的乌云孤零零地停在一个角落,圆圆的,很饱满的样子,像个因孤独而发胖的胖子。成片成片的乌云看起来很平面,单个的乌云就立即立体起来了。阿海举起牙签,对着那朵落单的乌云,仿佛听到嘶的一声,牙签牢牢地插入了乌云内部,乌云像某个餐后水果或者餐后棉花糖般静静地呆在牙签的一端。阿海缓缓将牙签往自己的方向移动,毫不费力地,乌云穿过了落地窗,保持着他眼里的大小,完全呈现在面前。好像一团云啊,好小的云,阿海自言自语道,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棉花糖大小的乌云在牙签上微微地膨胀着,随时会如烟圈般散开。阿海赶紧将它放入嘴里,并没有什么实在感,只是感觉舌尖到舌根立刻麻了,越来越剧烈,跟吃麻辣火锅不一样,更像小时候吃的跳跳糖,都能听到嘴里噼噼啪啪的声音了。不到一分钟,这种感觉就消失了,阿海在餐厅里吞下了一朵乌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那朵乌云吃了,也许因为餐厅就是用来吃东西的地方,也许中国人本来就什么都吃。

他向四周望了望,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的顾客渐渐减少了,服务员也都在柜台或者其他客人的餐桌前,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怪异的举动。他将牙签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上衣口袋里,赶紧结账离开餐厅。由于他刚才用牙签拨开了许多乌云,外面的光线已经恢复了,并没有任何雨水准备落下。刚到街上,他就找了个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两栋建筑的夹缝,从这个不大的夹缝间仰头就能看到一片乌云,他掏出牙签,对着那朵乌云左右划动着,成片的乌云一动不动,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无论他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他马上意识到,只能在餐厅里的落地窗前才能成功。也许起作用的并不是牙签,而是那个落地窗。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第二天中午,事实上是十一点还不到,阿海又来到了餐厅。餐厅里几乎还没有客人,可供挑选的位置还很多,几个服务员也都在一旁互相开着玩笑。起先,阿海只是选了个昨天那个座位的前一隔座位。服务员很快地过来询问客人需要点什么菜品,阿海回了句我先看看,待会儿再叫你,然后就假装翻着菜单。看着服务员离开,他马上从口袋里取出牙签,在天空中寻找目标。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云朵并不多,但是还是有一些带状的薄薄的云,他用牙签对着云划了两下,云没有任何反应。他重复了各种动作,显然没有任何效果。

我要换个位置,后面那个,阿海对服务员喊了一句后就自己坐了过去。服务员说好。坐下后,阿海接着假装翻看菜单,在这个位置他手里的牙签又发挥了昨天的神奇功能,可以很准确地判断,这扇落地窗才是真正能发挥作用的东西,或者是这扇落地窗和这根牙签才有这种效果。阿海感到很兴奋,他喊来了餐厅的经理。那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看起来很和善。

我想买下这扇玻璃窗,阿海说。先生,您这种要求好奇怪,餐厅经理很认真地回答。我不开玩笑的,是真的想买这扇玻璃,你出个价吧,阿海说。我们没法出售它,你为什么不去建材市场买一扇新的玻璃窗呢,经理说。不,这扇玻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阿海开始编撰故事,你们这家餐厅是五年前我和一个人道别的地方,当时我们就坐在这个位置,我记得大概是冬天吧,餐厅里还开着暖气,这扇玻璃窗上有层雾气,她在上面用手指写了一些字,她对我来说很重要,而那些字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虽然现在字已经不见了,但是它们肯定还在这扇玻璃窗上,只是我们现在看不到它们而已,所以我想好好保留它们,出个价吧。先生,你的故事很感人,我也许可以想象她曾经是你的恋人,但是,这玻璃窗不是你要的,经理略带微笑地说。什么意思,阿海刚从自己编的故事中回过神来。我们餐厅其实是四年前才开业的,在此之前呢,我记得这里是一家超市,而我们开业的时候全部重新装潢过,当然,包括了这扇玻璃窗,所以这不是你要的那扇玻璃窗,请你别再打它的主意了,好吗,经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阿海对此毫无办法,他总不能跟他说,我买这窗户全因为它有神奇的功能吧。他没有享用午餐就离开了餐厅。因为在他的心里,有新的想法,他决定将这扇玻璃窗偷走。整个下午,他都在电脑前查找切割玻璃的工具并准备它们,切割刀、手套、吸盘、磨砂纸等,还有运送玻璃用的小车。他把车停在餐厅的对面,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餐厅打烊,直到十一点,他才看到最后一个店员将餐厅前门的卷帘门拉下,而那落地窗还是裸露着在餐厅的一侧。毕竟没有餐厅在关门的时候还会顺便将窗户收起来的吧。四周的行人也渐渐稀少了,但是阿海还是决定晚一点再动手。

乌云放在嘴里麻麻的,大概是有电荷的原因,那白云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有牛奶味,朝霞和晚霞呢,是不是该有橙子和苹果的味道,隔着那扇玻璃能不能把月亮给捅下来呢,太阳呢,这么漫天胡思乱想,阿海把头靠着汽车僵硬的椅座沉沉地睡去了。

阿海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他打了个喷嚏后,就发动了汽车,将车在马路上调了个头,正好停在极致餐厅的门口。接着他赶紧戴好手套,背上了装有各种工具的绿色单肩包钻出了汽车。一只白猫不知什么时候蹲坐在不远处的消防栓下,它看见阿海,立即站了起来,随即跑开了。

阿海不作过多的停留,迅速地跑到了餐厅落地窗面前,路灯虽然将马路照得明亮无比,餐厅招牌都还清晰可见,但这扇落地窗所处的小巷内却还是一片漆黑。阿海打开一把小型手电筒后,叼在嘴里,就用从包里掏出吸盘先牢牢地吸住这扇玻璃中央的位置,他使了使劲,确定牢靠后才一只手握住吸盘的把柄,另一只手在包里摸索切割刀,笨拙地切割面前的这扇玻璃。很快,一个歪歪扭扭的巨大的正方形在他的切割刀下划好了,他轻轻用吸盘往外拉拽,清脆的砰的一声,整扇玻璃被他翻了下来,很重,他不得不双手各抓一端,确认抓牢了才开始往马路对面移动。

刚走出巷子,抱着一大片玻璃的阿海就很显眼地暴露在路灯下面,他张开着双臂,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有点像一只迷路的螃蟹。就在他刚到达汽车后背箱的位置,才发现自己还得找车钥匙打开它。钥匙在背包里还是在兜里,或者钥匙插在车上,阿海对自己的记忆感到失望。

别动,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阿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名警察,虽然没有拿着枪,但是手里的警棍对着他,警灯在他身后的警用摩托上闪烁着。把双手举起来,警察喊道。阿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手里依旧抱着那片玻璃。双手举起来,听到没有,警察开始对着对讲机说话,发现一名窃贼,刚撬开一家餐厅的窗户。我不是窃贼,阿海喊道。双手举起来,警察又重复了一遍。此时,不知哪来的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砸在阿海的脑袋上,软软的,阿海被吓了一跳,顿时松开了双手,玻璃应声在地上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玻璃破碎的声响几乎可以惊醒三条街以外的睡梦中的人们。而从他头上下来的正是刚才那只白猫,阿海此时才看清那只白猫长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尾巴,看起来怪极了,它跃向车顶,从阿海和那名警察之间逃走,消失在马路对面的阴影里。

阿海一面惋惜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一面对着一脸诧异的警察解释道,我不是窃贼,我只是,不,也许是偷,但是我只是要偷这片玻璃。少废话,警察神情紧张地喊道。

就像不知道如何跟餐厅经理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要买这扇玻璃窗一样,面对着这个全副武装的警察,阿海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偷一扇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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