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搬来，每次归家隔着楼道就能听到楼上那对老夫妻吵架。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感觉女人小肚鸡肠。天生敏感那些专挑芝麻绿豆点事儿爱唠叨的碎嘴子妇人。因为原先我妈就是这样的女人。

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一大清早下楼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楼道只听的到女人一个人大肆嚷嚷气势汹汹，每次大都在责备男人吃饭米粒掉桌子上、衣服帽子乱甩一通等等之类平凡到不能再平常的琐碎家常。他是个沉默的男人，通常选择不哼声，或尽量避免争吵去走道门口避风头。每次我出门必经过他都会面带笑容关切问我，吃饭没。多么和蔼亲近的男人。我就纳闷只要是个男人不免粗心大意，女人何不宽阔胸襟。

同事说大多数女人结婚前话少，因为矜持，婚后啰嗦，因为柴米油盐醋。我不置可否。不知她是不是个典型例子因为生活而消磨了浪漫气质。我们相处俩年多交谈却不多，关起铁门来隔着一道冰冷厚厚的墙围大家互不认识谁。平时遇到也只是眼神点头问候，淡淡君子之交。男人很好脾气，和他碰面总友好问我吃饭没，从没见他逞口舌之快和女人拌嘴。更觉得男人能抗压不拘小节有担当。

直到有天，一向丢三落四的我平时手机钱包身份证随便丢最后终于把房门钥匙也搞丢了，家门进不去只好给朋友打电话求救，他有我家备用钥匙，但他还不到下班时间，所以我只有，等。北风呼啸寒冬腊月天，我只能走道徜徉，手里玩弄着手机，耳朵迫不得已听见一席话。

女人有着大嗓门先声夺人，原来她家有亲戚串门，起初是不经意听，后来意外却想深入辨听。和亲戚的对话中，她不经意透露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才知道原来男人曾经是军人，一身傲骨，威风凛凛霸气云天。女人家境良好，身边围着商人、官员可颇多挑选，为何当初选择这个男人，晚年要饱受这等凄苦。她口口声声怨愤后悔，不知是气话还真话。

女人声音尖锐，被情绪带动。 亲戚问她，最近男人病况如何是否好转。我不禁迷惑，平时见男人气色正常精神抖擞，他是得了什么毛病。女人只是说，还老样子，不长记性。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像只小猫咪。他没大男子主义，全部依女人，这有什么不好。身在花花世界哪个女人不怕男人到处拈花惹草。可是越听越不对劲，女人讲男人他有时会找不到回家的路，行动力迟缓像个小孩会尿湿床单，说的好像生活都不能自理一样。我当场听的膛目结舌。还好这时朋友的出现，解救了我的耳朵。

后来的事情变得益发诡异，一大早就能听到女人扯着嗓子喊男人昨晚又尿湿裤裆重要换洗衣物，早上喝粥打翻了一桌毛手毛脚。惹的我清晨开始起就心情坏到爆。俗说家丑不可外扬，女人偏偏相反，天生大喇叭。男人依旧低调，不反驳不卑不亢，遇见我还是点头友好问吃饭没。着实为温和的男人碰上这样泼辣的女人捏把汗。

而时间一长愈感觉事情变蹊跷。也慢慢验证了女人某些话里的真实性。当我下班回家路上遇到在小区不停打转的男人时，他不再问我吃没吃饭的话题，却问我有没看到他老婆子。我摇头，他说他老婆在等他回家吃饭，我就纳闷，他何不回家看看。当我走到半路，又巧遇上女人，她神色惊惶一路打听男人下落，甚至也跑来找我求助，我见她眼眶泛泪眼圈红红，像哭出来。最后当她找到老伴时已分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痛哭流涕，当然嘴上的念叨咒骂仍未休止，她边抽泣边打骂男人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为了心爱的玩具揪着妈妈不放的画面，滑稽又充满童贞。

以为只是一场突然风波，后知后觉才知这只是开头前奏，潜藏的风险已开始逼近。当我被派外地出差，暗自庆幸自己可以暂时脱离男人女人每天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尴尬气氛，可以让耳朵休息安静，多睡上几个安稳觉。我的离开反而一点都不留恋，甚至觉得是逃离解脱。而当归来的第一天里出奇的安静，但少了女人斗嘴的晚上，却更变本加厉。夜晚的走道不时会传来哭闹，还掺杂诵经念佛之声不绝于耳，我一听便知这是谁家人又去世，听惯了这类哭丧习俗自然就明了。我捂上耳朵塞上耳机还是止不住噪音，直到凌晨俩三点才因为意志疲惫才稍稍眯会儿眼睛。早早起床洗漱时照镜子发现黑眼圈浓重，心里嘟哝着要换一个住所。路过隔壁男人女人半开的房门，不经意瞥到里面白布缠绕，还微微瞄到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摆在类似灵堂的位置上，心里先是一惊然后继续走路，叫自己别多管闲事。走出大门口也没见到男人和他的问候“你吃饭没”，我也没多大在意，让自己耳朵清净不是更好吗。

下班回来正好小区遇见一大帮子人举着花圈吹打锣鼓证出殡，情急慌乱中听到路人的闲言碎语他们说，是楼上哪家女人的丈夫去世，而在一片白衣飘飘里我看见了她，那个女人。难道去世的是她的……我顿悟，也不敢多瞧一眼。继续埋头潜行。

往后的日子女人变的更沉默寡言，之前她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般闹腾。听邻里间相互传送，男人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类风湿患病多年，怕是多年征战沙场落下的病根子。这些都算跌打小毛病，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疾病。这也能更容易的解释为什么后来男人会记不得回家的路，原来他患间歇性失忆精神一直很不稳定，但他能记得女人。女人也照顾陪伴男人十几年，期间不离不弃虽然也发生口角争执冷战过，但她从未远离放弃打理男人。她嘴上是辱骂，手里还在替男人搓洗衣物。她爱他。

据说男人是因为心肌梗塞猝死，一眨眼的功夫，当时女人在菜市场买菜。没想到他们连最后一眼大批没见到。女人回忆说男人曾救过她的性命，但具体不肯说是什么事情。她还说男人患的精神病她脱不了干系。她曾经很任性有次和男人争吵过后当下说要回娘家，立马收拾东西要走人。男人为拦女人骑着摩托追着公交尾巴不停跑后来被闯红灯的的士撞伤。怕就在那时候导致他头部重伤，精神受创。

现在女人依旧任性，男人在世时口角争吵从未间断。很多邻里阿婆婶婶讲可能女人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才照顾了男人大半辈子，报恩的日子随男人的离开而一笔勾销，她应该去寻找人生的第二个春天。但直到今天女人仍旧孑然一人。她曾经吵吵闹闹性情浮躁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动气，但我觉得她是真的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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