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本是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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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林广记》中有个笑话,一个惧内的男人纳妾后夜夜在小妾房中颠鸾倒凤,正妻恼怒,入夜,把男人唤到自己房中,用绳索锁住男人脚,不让男人出去。男人发誓不去小妾处,否则变作狗,妻子才给他解开。夜里果然与妻子同床共枕,然待妻子睡熟,便偷偷跑出,将绳子拴在了看家狗腿上,自己又钻到小妾被窝。妻子醒来见男人不在身旁,一扯绳子,竟扯进来一条狗,遂大哭:死鬼,我以为你骗我呢,竟然赌了真咒!“

古代没有第三者的说法,男子相中了妻子之外的其他女子,只要有能力,便想方设法纳入自己帐中。有了新人,便不见旧人。男人好色的这种行径,甚至被上升为伦理纲常,妻子和小妾的功能定位很明确,“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妻乃……德高者,谈吐优雅豁达,恪守妇道,极尽增光之事。妾乃欢喜乐事,床地之术精熟,寂寞而就,嘤嘤细语则心性愉悦,游戏间,心情舒畅,一解身心之疲。”正妻负责勤俭持家,做女德模范,小妾负责练好床第之术,为男人解身心之疲,多么和谐的机构配置。但在实际操作中却远没有那么美好,闺房之内颠倒衣裳的吸引力远胜过一板一眼的“肃穆妇容、静恭女德”,孔老夫子早就说过:“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这里换个说法,“吾未见好妻如好妾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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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自视颇高的一枚直男,蒲松龄自然也少不了“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美好愿望,可惜终生科举不顺,也便没了“一日采尽长安花”的机会,面对质朴讷言的妻子刘氏,一腔的旖旎念头只能诉诸笔端。于是一个个惊为天人或就是天人的绝世女子主动对百无一用的书生投怀送抱,演绎出洋溢着浓烈意淫味道的佳话。不知是不是蒲松龄刻意隐藏,很多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中,我们都忽视了一个真相——纯洁的女主角有意无意间扮演了小三或小妾的角色。

因为在文章的某个角落,我们会发现书生家中原来早有正妻。

《聂小倩》的开头宁采臣就牛逼哄哄地对人说:“平生无二色”,这辈子只找一个女人,语气铿然,掷地有声。待夜宿兰若寺,遇到聂小倩,竟真能严词拒绝小倩的挑逗,由此也逃得一命。后来将小倩的尸骨葬在自己的书斋外,小倩魂魄悄然跟来,并在白昼与宁采臣相见。明媚的阳光下,只见小倩“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脑补一下王祖贤一袭白衣、美目流连的模样)。宁采臣想都没想,就领着小倩见自己的母亲了。

领着陌生女子拜见高堂,宁采臣的心思昭然若揭。哦,合着第一次见面是在晚上,没看清小倩长啥样才放过她的呀!

故事到了这里,已经不可避免地向着幸福美满的结局去了。读者估计也会心中暗想:孤男寡女的,想收就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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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祖贤是聂小倩最完美的代言人。可惜宁采臣已不在。

等等,接下来的一句“宁妻久病”是怎么回事?

宁采臣这厮原来早已结婚!聂小倩瞬间沦为第三者。

想来也是,宁采臣既然独自一人外出参加科举考试,应该早已成人,年龄起码在二十岁左右,成亲是理所当然的,说不定都有孩子了。许是我们受《倩女幽魂》电影的荼毒太深,一直把宁采臣想象成张国荣一般清秀纯洁的少年,与女鬼的爱恋自然也要纯洁,如果知道他是已婚男士,那纯洁中恐怕也会生出几分龌龊。

好在小说中蒲松龄刻意弱化了宁采臣妻子的存在感,前面一句“宁妻久病”,后面一句“无何,宁妻亡”,时间不长宁采臣的妻子就病死了,为小倩的登堂入室扫清了障碍。宁采臣倒也实在,在小倩到来、妻子未死的那段时间里,小倩红袖添香夜读书,想留宿书斋,宁采臣却拒之门外,待妻子死后才正式娶小倩为妻,算是没违背他的“平生无二色”的原则。

另有《黄英》等篇,也是书生属意美女,正妻病亡,书生与美女再结连理。表面上看两人按部就班,没有什么不妥,但想到亡妻这一层,这些看似美好的爱情故事竟多了些冷冰冰的残酷,两个人的圆满是建立在另一个人死亡的基础之上。我们不妨充满恶意地想象一下这些故事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聂小倩、黄英等为女鬼花妖,必然有些手段,书生正妻的死亡是否与她们有关呢?

蒲松龄以正妻之死来帮助小三上位,这份残酷之外或许还隐含着他对女人之间矛盾无法调和的无奈。不管是青春期还是垂垂老矣,只要是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喜欢的总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这就注定了男人终生渴望在妻子之外寻找能带给自己生理愉悦的不同女子,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嫖、嫖不如偷”。可即便封建社会的伦理允许男人纳妾蓄妓并要求女人无条件接受,同一个男人的不同女人凑到一起也会生出诸多事端,暗里勾心斗角,明里鸡飞狗跳,天性使然。所以,到小说里蒲松龄就使用了阴阳两隔这种极端手段来化解女人间的矛盾。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蒲松龄只对自己垂青的那些男人才释放“死老婆”的大招。他明白得很,现实之中,齐人之乐只是男人的快乐,与女人无关。《张鸿渐》、《竹青》等篇中,舜华和竹青找的男人也是有妇之夫,但她们都坚定地只做小三,不做小妾,且明智地让男人当上门女婿,当男人想携女回家时,她们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没门,要回你自己回。舜华和竹青果然不是人类,普通的女人哪敢那么实在的说话,舜华对张鸿渐说:我就是偏心,我希望你永远记住我,永远忘记别人;竹青对鱼客说:你有老婆,我要是去了你家,两个人如何相处?

没有交集便没有矛盾,鬼狐仙女们比人类自己还了解人心,或许是在漫长的修行中看多了人间之事,妻和妾之间有几个能和平相处的?如果跟着书生回家过上人类的生活,那必然要受到人类道德的约束,自己身为第三者,蒲松龄又不帮着放大招,就只能做二房,被正妻领导。正妻也往往正处于如狼似虎之年,蓦地多了一个女人抢走自己的男人,害得自己只能孤枕难眠,夜里恨得牙根疼,白天便少不了借着正室的地位,把虎狼之威发泄向二房。《邵九娘》里的金氏,以教导小妾为由头,小妾鞋子稍微弄脏,铁棒子就砸到脚上,头发有一丝凌乱,耳光就打在脸上,硬是逼得小妾上吊自杀;江城那个悍妇,怀疑丈夫跟婢子私通,竟把丈夫和婢子腰上各剪下一块肉,贴到对方身上;李久常哥哥的小妾盘肠而产,嫂子偷偷在小妾的肠子上扎了根针,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鬼狐仙女们在前世或修行中已吃了不少苦头,岂能因为个男人再去受盘剥之苦?不如躲得远远的,做个安安静静的小三。

由此可以看出,鬼狐女子一般比人类聪明,避免与妻子的正面冲突,既对自己好,也对男人好。可并不是所有想成为小三的鬼狐都如聂小倩、黄英等那么善良,就比如《聊斋志异》中最著名的小三——画皮。王生本有妻室,一大早外出见到美女独行便上前勾搭,不想引祸上身,美女竟是画皮鬼,遂遭破胸掏心之厄。画皮上王生的床,肯定不是因为喜欢王生,也不是单纯地想吃人,而应该是传统恶鬼修行的不二法门——采阳补阴,才几天的时间王生脸上就妖气缭绕,估计是耗损精力不少。其实整个《聊斋志异》中,通过吸取男人元阳来修炼提升的鬼怪并不多见,反倒是前面提到的那些善良小三们占多数,她们身上已经修行出了“爱情”这种元素,是发自内心的爱慕书生的斐然文采倜傥风流。相比来说画皮鬼的段位就低得多了,变个美女还得借助工具,贪口舌之欲丧了性命,其区别犹如白素贞和小青,起码差五百年的道行。遇到这样的小三,就只能怪王生时运不济了。好在他有一个好妻子,与悍妇妒忌小三不同的是,王生妻忠贞不妒、坚韧不拔,知道丈夫搞了小三,首先考虑到小三可能是大家媵妾,对丈夫影响不好,劝诫丈夫把小三送走;继而丈夫被画皮掏心,她又能忍受凌辱,将丈夫救活,可谓是有远见有勇气有忍耐的中国好妻子。蒲松龄也忍不住骂王生:“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你喜欢渔猎美色,害的你老婆吃别人的唾沫还甘之如饴,什么东西!有妻如此却不珍惜,蒲松龄就给王生安排个小三来惩戒一下,实现了小三功能多样化。

不管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三之恋,还是小三与正室之间生猛残酷的家庭斗争,蒲松龄写得或令人荡气回肠,或令人目眦欲裂,无不引人入胜又发人深省。当今社会虽是一夫一妻制,但饮食男女的本性驱使下,依然不断上演偷情出轨、小三小四的戏码,可惜再无蒲松龄,嬉笑怒骂成文章,如今和小三有关的文章基本标配一个题目——《小三与原配街头上演撕逼大战》。

不知蒲翁看到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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