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我成了一颗金丝楠树。
翻了翻残存的记忆,知道今世的自己是很贵的树种,刚想举着枝条狂扭一番以示庆贺,突然回过神来:岂不意味着会有很多人想砍我拖去卖?
树底的新邻居鼹鼠提醒我:没错,你眼前那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人类,雄性,正站在两米开外,手里拎着斧子哀愁的看着这边。
吓死我了!
第一反应是想立刻跪地扑倒抱腿再叫求放过,问题是身为一颗树,我连弯腰都不行。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我带着满身菩提抖得像瘟鸡,能气死七八个发表这言论的释迦摩尼。
本想树生漫长,这辈子大有机会走忧郁路线,当个深沉的思想家。问题是眼下还没领悟哲学,就先领悟完蛋活不下去了。
“能不能别砍我,你看我还不够做双筷子……”我睁着树皮说瞎话,假装自己还是天真稚嫩的幼苗期。
鼹鼠插嘴说:“你这么粗的筷子给谁用?鲸鱼吗?”我只恨昨晚没拿根勒死它。当今社会果然风气败坏,邻里关系竟恶劣到这种地步。
那个马上要结束我小命的男人,惊讶的张开嘴:“天啊!树会说话!”
少见多怪。
我当机立断的大叫:“大王饶命!”
虽然不能抱腿,我还是苦苦哀求,并思路清晰的询问要砍我的原因。这人结结巴巴的表明:自己是来找给爷爷做棺材的原料的。我马上追问他爷爷的身高体重,接着秒算出以我目前的直径,是不够完成当棺材这一伟大任务的。结论只有一个:求放过。
基于我高明的交涉技巧,这人决定暂时不砍我,等他爷爷减肥之后再说。
然后那位还没减完肥就死了。
死里逃生的我,抹着汗在心底编写哲学家语录:
对胖子好一点,他们有时能救命。
——第一条
数学虽然讨厌,还是要学。
——第二条
我恢复了每天晒太阳喝水骂鼹鼠的美好生活,唯一不美好的是:那个差点把我变成木板的可怕人士,居然开始经常过来找我聊天了。
为了避免他还有其它身形纤瘦的亲戚,我只好强打起精神陪他说话。
这男人估计很寂寞,因为他时时翻山越岭来找一颗树喋喋不休。有时还会给鼹鼠喂一点面包,虽然我反复提醒他:我跟那家伙关系不好,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往里面掺点泻药。
他跟我说认识的人如流云聚散。
说四季的飞鸟往返,来不及看不清羽毛。
说远处的冰雪映晚霞,更远处的高山绵延不知界限何处。
身为一颗牢牢钉死在原地的树,我从他嘴里知道了世界广阔,无数不可能看到的风景在言语中成形。
这人真好用,可惜老得太快了。
我遗憾的看着他匆匆苍白的头发,心里有一丝惋惜。
他最后一次来看我,脸颊已经比我的树皮还粗粝,喘着气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来到这里,挚友啊……”。
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称呼来叫我,听得我惊愕莫明。四周那么多同类,讨论的话题只有“你往那边长长,挡到我光了”,我们这些树都是互相嫌弃又依存的家人,根须在地底紧紧相缠,日复一日琐碎亲密的相守着。而朋友是什么?我理解不了这个概念。
不过做为友情的证明,我还是给了他一根枝当回程的拐杖。
“那个人类死了”,某天早上,鼹鼠啃醒我,让我听山底传来隐约的丧钟。
我竭力看向远处,有一股升起的黑烟。风里传来他淡淡的气味,那个叫我挚友的人,灰烬慢慢四散在天穹各方。
“呜呜呜”,鼹鼠用爪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仰头看着天上似有似无的烟粒,慢慢的举起枝叶。
兴高采烈的叫着:“欧欧耶耶耶,没人会来砍我了,危机解除,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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