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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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镇在一个马路岔口上,从县里来的路在这里分成两条,分别通向别的两个镇。茶镇就是靠着这点交通发展起来的,以前是茶马古道的一个站点,后来就完全衰落了,茶镇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像是黄昏时的残阳,行将暮色。

茶镇中学在茶镇的东边,下面临着清溪江,水倒是很清澈,以前没围围栏时许多学生下江玩,终于淹死了两个,学校就围起了围墙。

这次她回来,算是故地从游了,一晃过去二十多年,一切都有了物是人非的感伤,她在茶镇到处走了走,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前几天她托人去寻访一个人的下落,终究没寻访到,所托之人说他在早几年就举家搬走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恍恍惚惚的,感伤更是变得凄凉了,她想去清溪江边坐坐,却只见到那堵高高的墙,她立在墙这头,江水在那头流着,曾经在这里,她经常凝视着一个背影,那个背影宽大厚实,在斜晖下,被江波消融了进去。

她不由得想起她刚来茶镇中学上课的情景,那时清溪江还没围起来,她正年轻,她站上讲台,底下的学生就张大了眼睛看,流露出一种纯真的情感,她也得到了满足。她抬起胸膛看了一眼学生,虽然穿得朴素,但是精气神很好。班长喊了上课,那些人齐刷刷地站起来,声音洪亮地喊老师好,这时她就发现在教室最后排站了一个高个男生,他站起来要比这些高二的学生高出一个头,而且年纪也明显比他们大,她开始还以为他是来听课的老师,但是事后才知道这个男生不过是一个打工回来重新念书的学生。

可是她却记住了他的名字——白逸朗。

名字倒是很好,长得也不错,不过在学生中年纪还是大了一些,看他的样子,估计要比自己还大呢。她下课后这么想了一下,不觉得笑起来,自己第一次就教年纪这么大的学生。她那时刚从市里的师专毕业,凭了家里的关系,才谋到了茶镇中学的语文老师,不然她就只能去教初中了。

她是市里的女生,来到这个小镇处处不习惯,开学两周了还住在茶镇的饭店,等钱用得差不多时才终于住进了教师寝室,搬家的时候,学生都来帮她忙,帮她打扫屋子,搬家具,抬桌子,弄板凳,她倒插不上手,学生们全都干了。这时她就发现白逸朗在人群中帮忙,他什么重搬什么,什么脏做什么。高大的个头很显眼,那天他还穿了一件白衬衣,倒不像自己的学生,更像是自己的哥哥。

她猛然察觉到自己的思绪不由自己控制,于是赶紧收了回来,脸却红得发烫。

在茶镇的时间很慢,云飘得也比外面的云慢一些,她常常下了课后就无事做,就闷在寝室发呆,那时她就开始后悔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初父母不允许她来这里,说就在市里给她找工作,可她不想依靠父母的关系,想自己打拼一下,现在终于吃到了苦果。

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就是上课,她发现她很喜欢和这群学生待在一起,她和学生待在一起时仿佛自己也是学生,她的装扮,穿的衣服也是学生的样子。她常像小鸟一样飞奔在各个教室,她成为了茶镇中学最年轻最漂亮的老师,许多打光棍的男老师都爱对她献殷勤,可是她一个都懒得回应。

上课时她常常压不住这些学生,特别是有几个男生,经常公开和她叫板,有一次有个男学生还问她处没处对象,她每次都招架不住,虽然没在课上哭出来的,但是下课后照例要回寝室哭一通的。

这天她上课时,又有一个男生给她捣乱了,她气急了说,你不听课可以,但请别影响别的同学上课。这个男生是个混子,常在茶镇的街上混来混去,根本就不怕她这个老师,于是说,我影响谁啦?说着环视了一眼四周问,谁被我影响了站出来。自然没人敢站出来,甚至还惹得别的几个男生喝彩。这时她又要哭了,眼看课堂又要乱,之前几次她都去请校长来,可是上次校长说了,再遇到这种情况自己解决。她无助地看着学生,眼眶越来越红。

但是这时她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白逸朗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影响到我了。于是一阵咋呼,好多女生早就对那个男生看不顺眼了,此刻都为白逸朗喝彩。她也感激地看着白逸朗。那个男生受了奚落,很没有面子,于是对白逸朗说,你很拽是吧,待会你等着。白逸朗没说话,默默坐了下来。她还兀自出神,这时前排的一个女生提醒她说,老师,上课吧。于是她才重新上起课来。

下午时,她在寝室躺着发呆,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她站起来打开,原来是班上的女生。她还没来得急问什么事,女生就把她往外面拉着跑,悦悦老师,白逸朗正被他们打呢。她吃了一惊,猛然想起那个男生放出的狠话,于是加快脚步朝操场跑了过去。操场有一处被树遮住了,老师看不到,就成为了学生解决矛盾的地方。

她看到几个男生正围着白逸朗拳打脚踢,白逸朗虽然比他们长得都高大,但常是打了别人一拳,自己就挨了三四拳了,他的脸这一处那一处的伤口,血污沾在了脸上。可是看他的眼神,却是一种桀骜不驯的眼神,他被打得气急,混乱地挥着拳头,这样反而更加吃亏,又被跩了几脚。

她大声喊,不要打了,再打我就去喊校长了。那几个男生一看她,虽然她没什么威信,但毕竟是老师,而且还搬出了校长,于是只得悻悻作罢,转身走了。白逸朗喊着说,你们别走,还没打完呢。

她皱着眉头看着白逸朗,这个平时闷不出三句话的人还能这么硬气,她又是感激又是可怜。这时围观的学生也散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白逸朗侧着脸,用手捂住流血的的地方。

疼么?她走过去问。

白逸朗没回答,转过身就要走。

她急了,对白逸朗说,你去我那里擦点红药水,贴个创可贴。

白逸朗没听,转头继续走。

她尖着声音说,他们不听老师的话,你也不听么?

白逸朗迟疑了一下,终究跟着她走了,她走在前面,禁不住得意起来。

白逸朗在进她寝室时又踟蹰起来,站在门口不敢进。她暗自笑了起来,对白逸朗说,进来吧,你还什么羞?坐下来吧,这么一说,白逸朗更不好意思了。

而房间太小,只放得下一个桌椅,白逸朗就侧着坐在椅子上,她从床底下拿出药箱,这是她从城里带来的,她担心生了病受了伤没地方买药。

把头仰起来一点,她命令说。

白逸朗看了看医药箱,嗫嚅着说,还是不用了吧,几天就好了。

别说话,她说,然后就用棉签去蘸红药水。

白逸朗仰着头,嘴角和手臂都有伤口,她给她擦红药水时,白逸朗吱吱了几下,她笑了,但一会儿后,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了,她想着委屈,又想着幸福,在这个异地他乡,终于有个人肯为自己做点事,这对于异乡的女孩子该是多大的安慰啊。

白逸朗被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一把把他按住说,坐好,我不哭了。

她给她涂红药水,贴创可贴时,斜阳正从格子窗照进来,他们的身上都有一层金黄的光晕。

在白逸朗要走的时候,她给她说,以后他们再打你,你就告诉我。

白逸朗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对她说,你看样子比我还小呢,不怕,我不怕他们。说完就走了出去。

她就怔怔地立在原地。

在和老师的闲聊中她得知白逸朗今年二十三岁了,是家中的长子,底下还有一弟一妹,他家条件不是很好,所以他先把弟弟供上专科后才倒回来读书,以致于年纪比同班同学大了几岁。她一听,鼻子酸酸的,她不知道为什么。

有个女老师和她关系好,于是开她玩笑说,马悦悦,你可别打白逸朗的主意,秦老师可看上他了,秦老师说了,等白逸朗高中毕业,她就去给她说,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还有点师德么?

秦老师是先她两年调来的英语老师,说话常常夹杂着一两句英语,学生都叫她假洋鬼子,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高兴,心里郁郁的。

那个女老师说,不过也难怪,我们学校的男老师一个个不是猴精就是马怪,没一个长得比白逸朗好的,要不是他家那么穷,我估计也要考虑一下。

她就笑笑,心里更加郁郁了。

那个女老师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不过白逸朗也是白费力气,这么大了还来读高中,也大概是玩玩而已。

她问女老师说,为什么这么说啊?

女老师说,在这里,这个年纪早就结婚了,还读高中?你知道茶镇的人怎么说他吗?他们都奚落他是“大学生”,当然这里的大只是年纪大而已。

她听着听着就伤感起来,心脏收缩着,她很为白逸朗的命运伤感。

她发现白逸朗总爱一个人跑到清溪江边独坐,背影就消融进潺潺的江波中,看上去很孤独,她能从三楼的教室看到他。那时她就总爱靠在三楼的栏杆上看他。她猜他一定吃过很多苦,他的经历必定是自己所想不到的,她隐隐觉得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大了还回来读书,他的心中一定装了一个很远的明天。想到这里她就禁不住惶恐,害怕他终将会逃离茶镇,而自己一辈子大概都会留在这里了。

她想着想着又几乎落下泪来。

她竟然开始慢慢喜欢起茶镇来,没事的时候她总爱到处转转,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水呀,云呀,人呀,都显得可爱可亲起来,她沉郁的心情又渐渐开朗了。

上课时,白逸朗依旧沉默得很,她曾将白逸朗叫起来回答问题,白逸朗却总也回答对,她本想刁难他一下的,可是一次都没实现,她有时有想做恶作剧的冲动,她想看看白逸朗那忧郁深沉的表面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自己越这么想,自己反而越被动了,就连上课,下课都被动起来,好像自己不是老师,而他白逸朗才是老师,自己只是个学生罢了。

这又让她受挫,且又担忧起来。她隐约觉得一点,自己这么想白逸朗是不道德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学生,而自己是他的老师。可是少女的心事就是如此,道德的枷锁哪里束缚得住呢,而且她也安慰自己说,自己不过是想想罢了。

那时老师还兴家访,老师常去学生家了解学生的情况,于是她和别的老师一起去了白逸朗家。

一去才知道白逸朗家条件真的很差,一家人就住在一间主屋和一个偏房里,现在他弟弟也在外县教书,所以他才有个偏房住,要是弟弟回来,两兄弟得住一间房。他妹妹又在读初中,是个很能干的瘦小女孩,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见到老师来,就要做饭做菜。老师们忙说不用了不用了。白逸朗始终都站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她看到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她感到触目惊心,她仿佛做了很大的错事一样,她知道白逸朗现在正为自己的贫穷而羞愧着,她简直坐不住,一会儿后就和别的老师走了。走时她回看了白逸朗一眼,他依旧站在那里,那件白衬衣已经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汗衫,那一刻,她差点落下泪来。

她回城的时候去百货商场买了一件衬衣,她好朋友问她买给谁的,她不说,她好朋友就说,是不是买给你男朋友的,好呀,悦悦,都谈恋爱了。她却没有反驳,心里反而还有点小欢喜。

回来后她就苦恼着怎么把这衣服给白逸朗,她知道要是当众给他,他肯定不会要的,所以要照顾一下他的面子。终于在一个午后,她又看到白逸朗坐在清溪江边,于是赶紧回去将衬衣装上跑了过去。

她站在他身后,心脏砰砰直跳。

白逸朗,为了感谢上次你帮我解围,我给你一个礼物。她的声音颤抖着。

白逸朗转身看着她。

她把口袋给他递过去。

什么?白逸朗问。

衬衣。

白逸朗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谢谢马老师,但是无功不受禄。说完就走过去了。

她一下子急起来,用老师的身份来压他,你不听老师的话吗?

白逸朗说,对的就听,不对的就不听。

她气急了,对他说,你爱要不要。

白逸朗停顿了一下,走了。

而她站在江边,泪水滚了出来。

她第一次喜欢人呢,你白逸朗是什么东西,你也不看看,她读书的时候有多少男同学给她写过信,有多少人给她提过媒,就是那些不知道,那茶镇中学的男老师总该看到了吧,一个个对自己都像是癞蛤蟆见了天鹅一样。可你白逸朗,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么想着,泪水又大串大串地滚落了出来。

衬衣终究没能送出去,可是不久后,白逸朗却给她提来了一大篮子李子,一个个个大肉满,都是挑出来的好李子。她正吃惊,白逸朗说,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说你教我们辛苦了。白逸朗说这话时也是原话转述,可依旧让她开心起来,她拿起一个李子,在袖口擦了擦,咬了一口说,真甜,帮我谢谢阿姨。白逸朗点了点头就想出去,可是这时她叫住了他。她问他说,我吃了你的李子你要我给你什么?白逸朗说,我什么都不要。她皱着眉头说,无功不受禄。白逸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这件衬衣你拿去吧,当李子的钱。她拿出衬衣,递给白逸朗说,你可别不要,这李子我可吐不出来了。

白逸朗完全没反应过来,拿着衬衣闷头闷脑地走了。她就得意得笑起来。

但想不到第二天白逸朗又提来了一篮子李子说,我妈说衬衣太贵了,几篮子李子都值不起这个钱,所以让我再给你一篮李子。

她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都直不起腰了。

白逸朗站在一边,对她说,你一点都不像老师。

她说,要是你不想叫我老师的话,你就叫我悦悦吧,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白逸朗却一下子窘迫起来,脸红了。

她也脸红了,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可是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头晕晕的,身体软软的。她想这就是爱的感觉吧。

白逸朗又站了一会,默默地出去了。

自此以后,她感觉她和白逸朗的距离拉近了好多,上课的时候,她知道白逸朗在看她,可是当她去看他时,他又仓惶地把眼睛别开了。

那时她最幸福的日子了,虽然有时还为一些老师的身份困扰着,但这在爱情对一个少女的猛烈冲击前简直不值一提。

她确信,她恋爱了,恋爱对象就是白逸朗。

而她也知道,白逸朗也喜欢她。

可是他们谁也没勇气捅破这层纸。

她第一次对白逸朗生气是因为她从来没发现白逸朗穿她送给他的衬衣,那天她逮住一个机会问白逸朗说,你为什么不穿我给你的衬衣?

白逸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清楚。

是不是嫌我给你的衬衣不好?

白逸朗低着头,许久才说,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这句话只有两个心已暗许的人才能知道,于是她就不再逼问他了,而是眼睛不眨地盯着他,她的泪水又快涌上来了。

可是这时有个学生走了过来,他们两个只得错开眼睛。

等学生走了,她才对白逸朗说,你下次把衬衣穿来我看看。

白逸朗果然穿了来,十分合身,将白逸朗衬托得更加英俊挺拔,她看得感动极了,有那么一刹那,她那么想冲进他的怀里,想和他紧紧拥抱,这个念头差点就控制不住了。但终究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你穿这个衣服真好看。

而白逸朗就窘迫地低下头去。

她不知道他们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她记得她只把自己和白逸朗的事情给那个要好的老师说过,但想不到传入她口中的却是不堪入耳的话,说什么他们都睡过了之类的。

这个消息在茶镇犹如一颗深水炸弹炸响了,这个小镇太贫瘠了,这种消息自然很受欢迎,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茶镇中学的一个老师和学生恋爱的事情。

那时她只能天天哭,而白逸朗呢,虽然还是一副沉默的样子,但依然掩盖不住疲惫。

但是她并没有退缩,她感觉这个更让她靠近白逸朗了,大不了自己不当老师了,她也知道白逸朗也不害怕,他被打得头破血流都不怕,还怕这些流言吗?而且退一万步说,他们是清白的。

那次他们在路上遇到了。

白逸朗匆匆地走过来,在靠近她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问她说,你还好吗?

她说,还好。

白逸朗说,你别管他们,自己好好的。

说完就走掉了,而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要白逸朗都不怕,自己又害怕什么呢?

正当他们在等待这些流言平息的时候。事情终于向不可逆转的方向滑去。

先是白逸朗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农村人对这种伦理问题看得很重,稍不不注意就能变成终生的耻辱。而且他们本来就不太同意白逸朗来读书,这次就趁这个机会让白逸朗回去了。

白逸朗自然是反抗,宁死不从,他以前那副温顺的样子都是装的,一旦反抗起来,比一头牛犊还拉不回来。

她自然知道了白逸朗的消息,整日以泪洗面。

遇到时,则是哀戚地对视一眼。

但白逸朗终究没能抵抗住家里的压力,弟弟刚工作没钱,妹妹也要用钱,家里再拿不出一分钱给白逸朗读书了,而且白逸朗的年纪在农村已经算很大了,家里就开始给他说亲,再加上那个流言,他不得不退学了。

退学的那晚,他喝得醉醺醺的,他突然跑到了她的寝室来,她被吓了一跳,但看到白逸朗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

白逸朗一进来就开始哭。

她问他说,你喝酒啦?

白逸朗点了点头。

她的眼圈红了。

我大概要退学了,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白逸朗自顾自地说。

她的泪水便默默地流了出来。

两人无言对泣了一会儿,白逸朗就走了。走时她就哭得紧,死去活来般。她从背后抱住白逸朗,不让他走,但他终究扳开她的手,走掉了。

白逸朗果真就不来上学了,在家务农,学小工,她偷偷跑去看他几次,可是让她心碎的是,白逸朗对她一次比一次冷漠,最后几次完全不理她了。

她知道是什么原因,他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个希望没了,他觉得配不上她。

她给他说,我不在意这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换来的却是他越加冰冷的对待。

她心碎了,在这个小镇,她再一次感到自己是孤零零的人,可是她也并没想到要离开。

可是离别的时候终究是到了。

她的调令下来了,她将从茶镇中学调到市里去,这个调令不知道是怎么下来的,她根本就没申请转调学校,但是一打电话才知道这是父亲安排的。她百般反抗,说她不去市里,可他父亲说,你在那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必须要回来。

她也同白逸朗一样,做过几次反抗,但终究放弃了,因为白逸朗并不希望她留下来。

她在得知自己将调走的消息后跑去给白逸朗说,白逸朗正在屋顶上翻瓦片,他都没下来,而是说,你回去挺好的,在这里憋屈死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她天真地问。

你走了,我就过得好了。白逸朗边翻着瓦片边说,头都没抬一下。

她是哭着回去的,那一刻她便不想留在茶镇了。

她收拾好了行李,学生帮她搬到中巴车上,她和每个学生都抱了一下,鼓励他们,让他们考出茶镇,然后她就失神地望着远处的山峦,那是白逸朗家的方向,可是还没有一个人来。

司机按了几声喇叭,催促她赶紧上车,她已经让司机等了几次,这次不走不行,是最后的诀别了。

她钻进车里,泪水滚了出来。

车开动了。

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喊:马悦悦——

她探出头一看,发现是白逸朗,他穿着自己给他的衬衣,背上被风鼓满,像一叶船帆。

你要好好的,不要回来了。

她看着看着,泪水就越来越多。

她想说什么的,但是泪水梗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上话来。

她就只能挥着手。

白逸朗终于追不上来,他双手插在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车远了,以很快地速度逃离了茶镇。

她在市里教一个中学,日子自然比在茶镇好多了。她本想寒假时回一趟茶镇,可是还没到寒假,她就知道了白逸朗结婚的消息,于是她心里的某根弦就断掉了,她再也没回过茶镇。

2015/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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