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蛋儿是我见过的最爱看热闹的兔，话又说回来，他是我唯一的兔，我也没有别的兔子可以比较。
就拿今天来说吧。我一早起来决定把这几年旅行收集的票据和卡片整理整理。吃过早饭，就铺开了摊儿，找东找西，剪剪贴贴，涂涂写写。没一会儿，臭蛋儿就发觉今天不同于往日。他颠颠地跑过来，在我脚前面站起身，仰着脑袋使劲往我手头张望。见我没工夫理他，看了一分钟就跑了；隔不了多久又回来，还是刚刚那副神情，唯恐情势有变似的。我怕他是饿了，猜忌我背着他吃东西，于是递给他一枚相角贴，他闻了闻，赶紧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起来。我忙收了贴纸。他很有点失落，发了一阵愣，气哼哼地跑了。
我给他抓了一大把燕麦片撒到食盒子里。他跑过来吃。谁想没吃几口还是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巡视我手头的活计，不放心地站起来，又疑虑重重地跑开。一上午总得折腾了十回八回吧。我觉得以他小兔子的智力反正也理解不了我在干嘛，也不理他，忙我自己的，直忙到下午两点，才想起吃饭。
收了收纳零碎的夹子，摆上剩菜，臭蛋儿依旧跟在我身后一个劲儿地跑。直到我坐下，拿起筷子，他像忽然松了劲儿似的一下扑倒在地，四肢匍匐，双脚放松。似乎揪了大半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一切好歹在他的斡旋下回到正轨。见我吃完饭，便不再理我，忙忙叨叨地给自己舔毛，半天不抬头。
平时也是。全家看电视的时候，他趴在地中间，身子抻得有一米长，脑袋正对着电视，很久也不换姿势；要么就蹲坐着，向电视柜方向仰着脑袋，真跟看得津津有味一样。最喜欢家里收快递或者整理屋子。东西往地上一摊，他四肢挠着地，呼哧带喘地就奔来了，一副“差点儿就落空了”的后怕模样，前脚伸进东西堆里一通胡噜，别人要收拾，他还得用毛烘烘的身子挡着，那意思像在说，别给我弄乱了啊你们。然后每样东西挨个用下巴蹭遍，他的下巴里藏着香腺，蹭过，等于签上“都是我臭蛋儿的”这行大字。
他爸我先生刚来我家的时候，被臭蛋儿视为窃取自己资产的头号嫌疑犯，天天看着，他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连电视也不看了。他加班，他就不远不近地趴着，头冲着他，一趴趴到后半夜。却趴出了感情，到后来，不知是他陪着悲催上班族的他加班，还是他陪着夜行动物的他守夜。还是他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只是感情色彩全变了，透着一股“好基友一辈子”的浓情蜜意。如今每天他上班，他都要一直追到门前——
我一直好奇臭蛋儿是怎样认识“空间”这个概念的。按照我的理解，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他的家，区别只是让他进去的房间和不让他进去的房间。我家大门背后，就是不让他进去的房间。为此拼了也要去。平时我们一出门，他梗着脖子视死如归地把头往门外扎去，速度那么快，有时候他跑出门我们根本看不到。于是就可以开始见识花花世界，先把邻居家的花盆、纸箱子蹭几遍，然后一视同仁地再蹭几遍打扫楼道的扫把、簸箕；最后跑到我们楼道公用的防盗门前，站起来仔细端详。一般这时候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追到门口了；于是他便泼风般往家跑，亡命天涯一般地往家跑。有一次防盗门没关，他真跑出去了，我见他腾空跃出门槛，突然就定住了。茫然地直视远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全身都战栗起来，扭身就往回跑，生怕多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还有时候他跑出去我们一直没发现。楼道里有那么多门，门后都是不让他进的房间。只要有个门缝，他就会钻进去，上别人家看看西洋景，还当是在自己家。好几回对门奶奶笑眯眯地敲我家门，问，你家丢兔子了吧。赶紧跟过去，见他一片皮脚垫似的摊在人家客厅中央，大模似样地翘着脚丫，大方得和在自己家一样。一把把他薅起来，他会气急败坏、连踢带踹，有理得像被强行带离自己领土的君王。
有时胆子又小得出奇。好几次我起夜，他睡迷糊了，骤然吓醒，后半截瘫软在地，前爪却猛刨地面，惊天动地地从眼前滚过，快得只能看见一个圆乎乎的黑影绝尘而去。然后远远地刹住步子，惊魂未定地回头观瞧。
有一次我在卫生间，没开灯，第100万次把他吓瘫，他半身不遂，仓皇而去，却又借着黑暗，小心翼翼地摸了回来，估计是想确认一下吧，结果再次瘫了，一模一样地半身不遂、仓皇而去。留下我无奈地开了灯，怒吼，是我。
但他终归还是不懂什么是危险。这个世界都是他的家嘛。
某个晚上我用微波炉转盐袋子取暖，取出来时盐粒因为摩擦过热，点燃了罩布。我却浑然不知，抱进被窝烫到了皮肤才察觉。尖叫着拎着冒火的盐袋子跑到客厅，我妈也被我的鬼叫嚎了出来，急忙拍打灭火，一时之间，火星乱飞，只见臭蛋儿追逐着轻盈飞舞的火星快乐地跳跃。
那场景太美我不敢看。
人家说兔子是最有家庭观念的动物。在自然里，他们群居，相亲相爱，积极参与群体事务，有着令人心生敬意的责任感。在我家，虽然户口本上也没有他的名儿，他不跟他爸的姓，也不随我的姓，但他依旧是这个家响当当的一份子——每天只领两份兔粮，却操着全家人的心——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好吧，平心而论，他是我见过的最爱看热闹的兔，也是我见过的最爱操心的兔。话又说回来，他是我唯一的兔，我也没有别的兔子可以比较。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