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他就吃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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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他就吃烟

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他就吃烟。叔叔在做木匠活,刨子咻咻咻地响,他皮上都沾满了,浮屑立在汗毛上,他吹,但夏天泡着汗,吹倒在皮上粘住了,用手抹,一道黑手印就刷上去。午饭的时候叔叔,用牙开了瓶啤酒,倒在蓝边碗里,泛着气泡,他拿一碗来喝,苦得很,他抿着嘴憋着喉,看叔叔嘴上挂着烟,熏得眼睛眯着,他觉得那是很深很细的舒服。他要了一根烟,点上火抽着,口腔发起了酸。

下自习课,他去炸串店吃米线,等米线捞出来的时间里,沈桃站在门口,他看见了就吃根烟,眯起眼睛。沈桃走过来跟老板点了份米线,头发浸在他吐的烟里,像个仙女。这一刻让他印象很深很细。有一天早晨他醒来,看见沈桃的脸贴着他肩膀,闻到微微的口臭,他忍不住从床头抠出烟,抽进去再吐到她头发上,她的头仿佛着起火了,并不美,这一下子,他觉得无聊得要命,便一根根地吃烟下去。

叔叔的额头上刮出了擦汗的手痕,但浑然不觉,吞一口酒,咕嘟一声,喉结如活塞轮了一个周期,烟灰掉在筷子上,他的目光跟着坠下去,菜油洇湿烟灰,成了泥。泥粘在裤脚上,他和表弟坐在塘埂上抠,已经干了,抠下扔掉,再用指甲去刮泥印子,玩了一会儿,他们站起来背上书包往回走,中间去田野里逛了一阵子,攒了一堆稻草在柳树下堆起来,然后放火烧着,一开始烟很大,过一会儿烟淡了下来,火焰烤得脸皮都要裂了,他们往后退了退,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往回走。快到家的时候回头看,火快灭了,烟又大了起来。吃晚饭的时候,他端着碗站在石磙子上,看圆日落下去,他们燃的那堆烟还在不停地冒,直到连同树影融进黑暗里,看不见了。

理发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醒过来,头被扶正,剪刀啪嗒啪嗒继续响。鼻头落了碎发,痒,他兜手起来用食指挠,理发师停下来,等他挠完,继续剪下去。付了钱出门,落雨了,冷了些,他压住大衣缩了缩脑袋,往公交车站走去。到了,他在站牌下吃起烟来。旁边一个女孩坐在地上哭,含含糊糊地似乎骂着人。他心跳极快起来,挪过去蹲下来问她怎么了。女孩停住哭,仰头说我好倒霉,刚才被抢手机了,他妈的混蛋不得好死。他问,要报警吗。女孩说不要,没抢走,但是吓死我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的远吗。女孩眼睛晶莹地疑惑着他,不用了,我不远。他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你要是喝酒的话,喝一点也不错,能压压惊。

妈妈收拾碗筷,擦了桌子,消失在厨房里。叔叔又开始刨起木头。他捡了一根桌腿,抚摸着,或者睁一只眼瞄直,心里感叹,真的又滑又直,手艺真好。响起了炸雷,他惊得一跳,回头看见马路上走着一个乞丐,长发披肩,步子缓慢,神似小说里的侠客,他盯着侠客从马路一直走到尽头,快看不见时,坠起了大雨,彻底看不见他了。雨水戳着地面,溅起灰尘,噗噗作响,天黑得迅速,闪电劈照几次,叔叔不得不打开电灯了。灯一开,黑夜就彻底来了,才五点钟。

女孩喝完啤酒,说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他说不用谢。他们一起出了门,往旁边的小区走,女孩就住那里。到了门口,女孩从包里摸索不出钥匙,又哭了起来。怎么了?我把钥匙忘到公司了,我真倒霉,本命年真的太倒霉了。没事,你别哭,我给你找个地方住吧。女孩哭,不用麻烦你了,你回去吧。他等了一会儿,她不再哭了,他们一起下楼,到了小区门口的宾馆,他要了一个标准间,带着女孩进去。他坐在外床上,女孩坐在里面靠窗的椅子上,抱着包,低头没有话说。他掏出烟,吃了起来。

洗完澡,他们从水塘中心往塘埂走。沙土质的塘泥垫在脚底,坚实、粗糙,这种由暴雨灌满的浅水塘里没有鱼虾,他们走到草埂上,被风吹得打哆嗦,赶紧抄起短裤、汗衫,套在全身的鸡皮疙瘩上。他们在水田拐头发现一个泥洞,猜想里面有龙虾,便跳进去用手挖了起来,没想到这个洞曲曲折折贯穿了大半个水田,新犁不久的泥土很好挖,他们起劲得很。直挖到对角的拐头处,洞往地下弯进去。他们兴奋起来,也许应该是蛇,他们哇哇哇叫着,双手如啄米般抄甩着泥水,终于发现了蛇尾。他快速揪紧,使劲一抽,哗啦一声,是一条半斤多重的黄鳝。非常完美。

你睡吧,明天去上班别忘了拿钥匙,下次不要这么晚了还出来,不安全。女孩嗯了一声。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他焦躁地站起来说,那我走了,你睡吧,以后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们也算是有缘份。女孩嗯了一声。他拉开门,走了出来,走到走廊窗前,停下来看外面的小雨涂抹在路灯光晕里。又吃了一根烟,烟灰从窗口震下去。回到家,他洗了澡,重点反复地洗了刚理的头发。然后举着高挺的下体钻进被子,褪掉沈桃的睡衣,贴上她的暖身体,游荡、游荡、游荡、游荡、日进去,感觉到她体内滚烫的温度,在惶惑而紧绷的呻吟中冲洗掉腔内的不安。雨声变大了,窗户被砸响,模糊地划起秋雷。

在水库外的浅水石滩上,他看见一些短小迅疾的红鱼往下游射去。他跟着往前走。河床渐渐变窄,进了杂乱的树林深处。原本扁平和缓的水流此时欢跃了一些。过些时候,他到了溪流的分支口,左边那条他知道通往哪里,右边这一天是陌生的。他选了陌生的,踏着水边的石头继续走。一路上都是陌生的,每一棵树、每一片蒿、每一声水响,都是新的。他感到有些高兴,就一直走下去。路过了一艘腐朽的独舟,一群半睡的鸭子,两条人工引水渠的端口,头顶一座岸缘的瓜棚,三架大小不一的木桥,一群桃树林,两个捶衣妇,一个露营遗址,河岸越来越高,仿佛置身一条细小的峡谷。在一片忽然宽阔的水域,他看见河心的圆石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哑光的皮夹克,低头在膝盖的本子上写字。他停下来,坐在岸边,盯着他看了起来。

女孩说,谢谢你,今天加班太晚了,我不敢一个人走,坏人太多了。他们并肩走了半个小时,到了小区门口。女孩说,糟了,我又忘了带钥匙。他们进了宾馆,要了一个标准间。女孩说,不要开灯,我不喜欢房间里太亮,他们并排坐在床沿。女孩靠在他胳膊上,不自然地抓了他的手,手指微搐,他响应着缠住那些手指。另一只手捋着她的头发,脸移到她额头上,然后碰到了鼻子,嘴碰到了嘴,舌头碰舌头,四肢碰四肢,皮肤碰皮肤,舌头碰耳朵、脖颈、乳房、小腹、阴毛,他心里嘀咕着词语,做爱、性交、操逼,不确定哪一种最合适,他抽插着起伏的热体,一切感觉都集中于腹下,上体意外的冷静如砣下沉,他极力上拖这不合时宜的冷静,但没有坚持多久,就软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地埋在女孩的胳膊里。怎么了?没有休息好吗?女孩抚着他头发问。他专心喘着气,平息了一段时间后,伸手摸索到地上衣兜里的烟,捏出一根,吃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也许再久一点?男人抬头时看见他。你在干什么?他问。我在写故事。写什么故事?一个古代的故事。古代的什么故事?一个水手在小镇上被他妻子杀掉的故事。哦。男人掏出烟,问,你抽吗?抽。他扔了一根过来,但是中途落进了河水里。他又抽出一根,点着,然后把打火机塞进烟盒的空隙,一只手捏着纸笔站起来,另一只手把烟盒抛给他。他走过去捡起来,点了一根坐下来。你是个作家?不是。为什么他妻子要杀他,因为他变心了吗?不是。那为什么?不知道,我还没写到那里。故事不是先想好再写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故事不是想的,故事跟现实是一样的,现实里的事还没发生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会怎样,故事里也一样。

我不懂。

我写这个水手的时候,就在想他是怎么生活的,一边想一边写,写着写着,他的事情就慢慢出来了,先是他的老婆,然后是船长啊、另一些水手啊、海怪啊、暴风雨啊什么的,我本来想写他历险的故事,那我就要先写他从小镇出海,再往前要先写他怎么走出家门、他出门前怎么吃饭、吃饭前怎么准备物品、早上是怎么醒来的、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的、睡之前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等等这些事情,我越写就越往前,我发现可以一直这么写下去,可能会写到他出生的那一刻才算完成。

那他妻子为什么要杀他?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写到他出生,就要写到他父母和他们的生活,然后又要往前,我发现这么往前写下去,永远也写不完的。所以我决定不写他出海了,也不写他父母了,我决定让他出海那天就死掉,这样的话,这个故事才能有头有尾。至于为什么被妻子杀掉,我没想好,但是我觉得,他出海那天就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就在家里还没出门,而他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妻子。所以能杀掉他的人只能是她妻子。

和我想的写故事,完全不一样。你干嘛不直接写他在海上呢?

因为我已经这么开始了。故事一旦开始写了,就不能停下来。这就和你一旦出生了,就不能再回到你妈妈的肚子里一样,你就得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你死了才算结束。

你不是一个好作家,我看的很多故事都不是这么写的。

是的,我刚开始就说了,我不是一个作家。我就是在这里写故事而已。

男人把烟头扔在水里,呲的一声,它就飘远了。不说了,我要接着写了,你把烟扔过来吧。

他站起来,看了看风向,说,我怕扔到水里去了。

不会的,你扔吧,男人说。

他扔了出去。男人伸手接住了烟盒,坐下去继续写故事。

他们在屋顶上乘凉,叔叔躺在摇椅里,摇椅也是他自己做的,他的手艺很好。他躺在凉席上,望着空中的银河,除了北斗七星,至今仍辨认不出任何星座。他觉得划定星座是件很不可靠的事情,随便找几个点就连线组成一个星系的话,他一晚上可以组一百个。十几年后的一天晚上,他从久居的城市与朋友游玩到山中,在一户农家留宿,他们在屋顶上聊天,他给他们讲述宇宙的由来和结局、引力的空间本质、时间旅行悖论、量子纠缠态、维度与距离的指数变化关系,等等,也讲述卡尔维诺如何描述月球的柔软、博尔赫斯的迷宫、雷蒙·格诺的一百万亿首诗、郦道元的水经注,等等,他讲述孤独、存在、时间、语言、修辞、神话与旧石器时代壁画的透视意识,等等,他讲述他所知的关于世界的一切,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听得疲乏不堪、听得酣然入睡。他仍然继续讲述,沉迷在多年未见的澄澈夜空中。

清晨,朋友在露水中喊醒他。他们一起走下屋顶,穿过树林、翻越山坡,来到几里外的观景台。那儿已经聚集了一些或端着、或架起相机的中老年游客。朋友们拿起手机,各摆姿势进行自拍,嚓嚓嚓,微笑、鬼脸、拘谨、跳跃,嚓嚓嚓,欢笑,嚓嚓嚓。他配合了几张照片后,缩到栏杆一角,出神地注视着山谷浮动的晨雾。几个黑瓦白墙的村子散落在山谷中,受着雾团的摩擦。未知何时,沈桃在他身边,碰了一下他的手,说,日出了。欢呼声和相机的咔嚓声响成一片。他侧头看着远山边线上浮出的太阳,小而冷弱,并不壮观,甚至远远不如一律薄雾的消散更具韵律感。他摸出一支烟,吃起来,也喷出自己的薄雾。

深夜的某刻醒来,帘布后悉悉簌簌的声音和克制而难禁的呻吟渗进意识里。妈妈的秘事又一次撞击他的心跳,他摸索到自己的生殖器,伴随叔叔的呼吸套动,为了自己的呼吸不被发现,他张开嘴,以嗓子弥补鼻孔粗度的不足,他面孔扭曲、下体喷射,他能清楚地听到和数出心搏的次数,他扭头埋进软枕,在帘布后面的事物后面,体会着液体变冷、满手粘着,无可抑制地厌恶房间的一切。

他发现儿子的作文是抄袭的。他把作文本扔在茶几上,坐进沙发,拆开烟盒吃起烟来。他给女孩发信息,安排好晚上的会面。然后起身去厨房做晚饭。他们三人坐在桌前吃晚饭,沈桃一边吃一边推荐一部电视剧,并举了很多例子证明电视剧的幽默、深刻,儿子听得入神,他起身去客厅拿了烟缸回到餐桌,一边吃烟一边和他们商量周末旅行的事。他们商定,去南方的山区,可以留宿农家,看夜空和等日出。

女孩吮了他的乳头,作为结束的标志。然后爬到他的肩膀躺好。再给我说个你小时候的故事吧,女孩嗲声嗲气地说。好,我先抽根烟,他说。你少抽点吧,不健康。好,他说。他给她编了一个故事,女孩听得津津有味,说,你的童年真让人羡慕。童年都是快乐的,他说。我的童年就不快乐,女孩说起了她不快乐的童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他不说话,开始吻她的眼泪,嘴唇、下巴、耳朵、肩胛、腋下(她笑了)、乳房以及其它所有可以吻到的地方,接着,他一手伸进她的下体,一手撩动她的左乳。没有说什么话,就这么继续下去。他的情感不怎么表达,都含在动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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