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笋满林生,雨夜剪春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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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君子中,只有竹的嫩茎能入馔,竹笋不仅味道鲜美,也叫人念想起与竹相关的清妙意境。

比如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深;或者浮生一日凉,竹露滴清响;也许是大雪簌簌的暗夜,四周极静,可以听到外头白雪压断竹子的脆响;或是极平常的某个黄昏,竹影掠窗,投在书案上;也许是在湿漉漉的夜间送别,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

竹也可喻人,黛玉是潇湘妃子,清瘦幽静,泪眼斑驳。所居的潇湘馆“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宝玉病时,黛玉痛彻肺腑,又不敢与众人一起去看宝玉,只好“独立在花荫之下”,遥望怡红院。这时室外是“竹影参差,苔痕浓谈”,“竹影映入纱来,满室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这“参差”的竹影,“阴阴翠润”的竹影,凉透了玉簟与那颗顾盼的心。

以竹笋入馔,在我国已有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诗经》有“加豆之实,笋菹鱼醢”、“其籁伊何,惟笋及蒲”。宋朝林洪山家清供》中记载了一种名为“傍林鲜”美味:“夏初,林笋盛时,扫叶就竹边煨熟,其味甚鲜,名曰‘傍林鲜’。”春夏之交,竹林中笋长得正盛时,就在竹边扫叶生火,煨熟竹笋,味道特别鲜美。刚挖的笋,刚升的火,都还带着昨夜未干的雨水,笋的灵魂也在。书中还记载了另一种做法,“春采笋,蕨之嫩者,以汤瀹过。取鱼虾之鲜者,同切作块子。用汤泡,暴蒸熟,入酱油、麻油、盐、研胡椒,同绿豆皮拌匀,加滴醋。”

春雨过后,笋纷纷冒了出来。采摘最鲜嫩的笋、蕨菜用热水略煮。再将新鲜的鱼虾,切成块状,用热水泡过,急蒸,加调味料,最后入一滴醋,将它升华至圆满。这道菜,林洪称之为“山海兜”。

对于笋的烹饪,林洪还认为:“大凡笋贵而鲜,不当与肉为友。今俗庖多杂以肉,不才有小人,便坏君子。”黄庭坚也是这么认为,在《食笋十韵》即云:“大都煮菜皆如此,淡处当知有珍味。”清代的童岳荐更进一步指出:“笋味最鲜,茹斋食笋,只宜白煮,俟熟,略加酱油,若以他物拌之,香油和之,则陈味夺鲜,笋之真趣尽没。”不过清代美食家李渔,则持不同看法。《闲情偶寄》中即谓:用笋配荤,非但要用猪肉,且须专用肥肉。由于“肉之肥者能甘,甘味入笋,则不见其甘,但觉味至鲜”。曾经苏东坡也觉得肉不能与笋一起烹饪,后来因为一次聚餐改变了看法。苏轼担任杭州通判时,曾于初夏下榻金鹅山的“绿筠轩”。此地茂林修竹,风物绝胜,他心境清明舒畅,随即赋《于潜县绿轩诗》一首:“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照苏轼当时的观点,笋与肉不应合烧,否则有损笋的清雅本味。没想到用餐时,县令刁铸居然以笋烧肉款待他,并告诉他说:“吃笋切忌大嚼,只能细尝。”苏轼依言而试,果然滋味不凡,乃打趣地说:“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笋煮肉。”

“笋烧肉是一种极可口的配合,肉借笋之鲜,笋则以肉而肥。”林语堂也这么认为的。“竹笋之所以深受人们青睐,是因为嫩竹能给我们牙齿以一种细嫩的抵抗。品鉴竹笋也许是辨别滋味的最好一例。它不油腻,有一种神出鬼没般难以捉摸的品质。”事实上,笋烧肉的确是美味,其组合亦多变化,且效果甚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作为南方的特有食材,笋也是羁旅之人的莼鲈之思,“宋久客厌虏馔,枵然思南烹。故人知我意,千里寄竹萌。骈头玉婴儿……庖人应未识,旅人眼先明。”洁白如玉的鲜笋如刚脱襁褓的婴儿,北方的大厨们还不识此物,羁旅他乡的南方人,见了笋后,瞬间激起曾经味蕾的回忆,那些与之相关的人事忽然涌至眼前。有人说,无论生在哪、长在何处,舌尖上都有一个关于故乡与成长的胎记。它是人生的密码,至死都不会消褪。

雨夜剪春韭

除了笋,在南方还有一植物的美味令人垂涎,韭菜。苏轼曾道:“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大诗人也认为,仿佛只有尝到了头刀韭菜,才会觉得春天真的到来了。

“雨夜剪春韭”,入诗久矣。韭菜是地道的中国菜。《诗经·豳风》:“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那时不光已经有了韭菜,它还是祭品,在菜蔬中地位很高。《礼记》也说,庶人春荐韭,配以“卵”,大概是用鸡蛋炒韭黄祭祖宗之意。大概因韭菜味美吧,汉代时,宫廷就试图在冬天培育韭菜,《汉书》载:“太官园仲冬生葱韭采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这也许是中国最早的温室种植了。关于韭菜意象,描述之绝妙得还得数杜甫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春雨如丝,润物无声。仿佛一夜间,韭菜长了数寸高。柔然的身体贴着地面,等着人们来采摘,目睹这番景象,令人感激自然与土地的赐予。

不过,林洪在《山家清供 柳叶韭》中认为,“夜雨剪春韭”描述的并不是在菜畦里割韭菜的情景,而是炸韭菜的时候,必须先把它的根弄齐,就像烹薤“圆齐玉箸头”。用左手拿着韭菜梢,把它的根竖在开水里,稍稍剪去叶梢,扔掉不用。炸的只是根,不要失去原来的色泽,放入冷水里,取出来吃,脆生生的。

秋韭亦美,不亚春韭,是以民间谓之“两头鲜”,夏韭较老,不宜多食。《本草纲目》说:“韭菜春食则香,夏食则臭,多食则神昏目暗,酒后尤忌。”但夏天的韭菜花是美食。盛夏,雨水洇透,到处都雾般氤氲,云气渐生,开了花的韭菜也更有女性气息,细碎的小白花,它安宁、温和、无争。韭花盛开的时节,空气也被酿成了好酒。

《本草纲目》还说:“韭……乃肝之菜也。”谓韭菜养肝,有温中下气、补肾益阳等功效。这低低地贴着地面生长的菜,也仿佛真的是有肝胆的菜。汉代民谣:“发如韭,割复生……吏不必可畏,民必不可轻。”韭菜被用来比喻平民的反抗精神。

有人还将韭菜的江湖气比作侠者,《聊斋志异·聂小倩》中的燕赤霞那枚能够“裂箧而出,耀若匹练”降妖服魔的宝剑,也小如韭叶状。韭,充溢着侠肝义胆的气息。

韭与笋,像早春的两首和歌,一叠三咏,声声动人。跟着韭菜青青,春笋初生的步伐,才像真正押住了季节的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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