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党们,在想什么

豆瓣一刻 豆瓣:张佳玮 160℃ 评论

我一直对网络上伸手党的心理好奇。

先说一句,有一类在公众论坛,客客气气求资源共享的伸手党,是互联网时代常见的,大家习惯了,许多人都当过。

本来互联网旨在共享,当义务搬运工这种事,同好者都乐意。甚至1024好人一生平安之类,还被传为美谈。

我想说的,是各色追着索要劳动产物的伸手党。

伸手党,我粗分为两类。有组织的,无组织的。

有组织的伸手党,也分高下。比如十年前,刊物遍地开花时,常有邮件是这样的:

“我们是XX组织的YY刊物,需要ZZZ。”

客气的,会加一句,“但我们经费微薄,恐怕无法支付稿酬,请见谅。”

不客气的,会直接要。而且实际上,收到这封邮件时,未等允可,文章也已经被拿走了。

他们其实算好的,懂得知会一声。

比较糟糕的,那就是一声不吭,拿了便走。

十年之后,这些邮件改成了:

“我们做了一个XX公众号,看到您的YY很喜欢,想要一个授权……”

平心而论,十年之后做公众号这批伸手党,口才普遍比十年前做刊物的强。谈吐有致,态度温和,会跟你谈谈理想,聊聊自己公众号的定位,除了不主动提报酬之外,别的都很让人愉快。

我的一个编辑,因为人脉,帮别人做过一段这类伸手党。他说,其实他们是有报酬预算的,但不主动提。

以下是当时我们的对话大意整理。

我:为什么不主动提报酬呢?

他:佳玮,比方说,一个是免费要你的文章,但给你“做了好事呢”的快感;一种是很低稿酬要你的文章,但是要签各类琐碎的授权什么的,你要哪个?

我:……估计前一个吧。

他:而且广撒渔网,总有一两个脾气好的肯免费提供,那就赚到了。

我:呃。

他:对呀。而且不主动提,还有个好处。一种方法是“我们报酬偏低”,一种是索性不提,等到你问报酬了,才说“本来是不提供报酬的,但您是个例外,我们可以支付……”感觉是不是更好点?

我:有道理啊!!

无组织的伸手党,则得分为单体和群体。

单体的伸手党,我见过许多。他们又可以分为无意的或有意的。

无意的伸手党,大多很客气——有几位不太客气的,我私下里问,他们的答案基本是,“因为觉得跟你很熟了嘛!而且我平时也这么对人的!”

之所以说他们是无意伸手党,是因为跟若干位聊下来后,他们自己也表示,要东西时,很少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算是伸手党。

他们的思路,大致可以总结如下:

——有些觉得,“因为还是学生,觉得好像要点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该帮帮我们。”

——有些觉得,“觉得某资源似乎一直是免费提供的,所以就伸手要了。”

——有些觉得,“确实需要帮助,没办法了才这样。”

——有些觉得,“觉得这好像是举手之劳吧,就想求帮忙了。”

最后这个心态,很是典型。

大多数人,熟知本行业的辛苦,却会下意识地低估其他行业的劳动量。说简单点吧,有点自我中心,没有多想一步,不明他人疾苦。

当然,同理心通常需要时间来培养。谁都是自我中心一路过来的,有这心态,也不奇怪。

有意的伸手党和群体的伸手党,探究起来,极有趣。

有意的伸手党,生活中也很常见:忽然派给你一份工作的上司,额外要你加班的老板,看你出国要你顺手给他们带点什么却不提酬劳的同事,率多如此。

无意的伸手党中,许多并非出自恶意,甚至还可能带有善意(有人真会觉得“我是信任你推崇你才要你帮我呢”,只是没意识到这么做的自我中心倾向),有意的伸手党,则普遍带有恶意了——当然还有不尊重。

他们的眼里,你并不是个配得上尊重的,甚至可能是个玩意儿。

所以一旦拒绝,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贬低你劳动的价值,提醒你“你也就配这样了,还挑三拣四?”

——他们其实明白你劳动的价值,要不然,自己动手就好了,何必要?只是非得如此,才能获得心理优势而已。

而群体伸手党,其实会助长这种恶意。

我一个朋友,以前给某论坛做PSP游戏的汉化。他说过一个经历,终身难忘。当时有某个QQ群,一群人在里面。某日凌晨,他汉化完了一组东西,心情纾解,去那个群里跟人聊天。凌晨,人少,群里几位都是老熟人,挺客气。有几位不熟的,也乐乐呵呵的。都是熟人,他就顺了顺嘴,说某几个汉化得差不多了,再补一补就好。

到天光大亮,群里的人陆续来了。大家纷纷开始追问汉化进度。他说没做完呢,这时,先前跟他聊得挺好的一位说:

“你们翻聊天记录,他前面说已经做完了。”

于是大家开始逼问。我那朋友有点蒙,说,做是大致做完,要最后修改一下,还得等一两天。逼问的诸位并没怎么放过他,还是先前跟他聊得挺好的那位,又说了:

“你可以赶赶工,做完了再休息嘛!”

这个朋友后来不做汉化了,当然也有其他原因,但他跟我聊时,爱说最后这件事。我跟他说,其实这很常见。

我叔叔以前在乡间工厂,如果是三五好友坐着,他发一圈烟,拿烟的人都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很腼腆;但等人一多,有第一个人开始伸手要烟了,大家就一起都伸手了。

当公共疑似可以伸手索求个人利益时,当就有人混在公共堆里,逼迫个人让步。

之前聊过一个问题:过于友善。

美国有位心理学家莱斯-巴巴内尔说过:

有种过于友善的人。他们害怕敌意,用不拒绝来获得他人的认可。

大部分友善的女性一辈子都会被痛苦、鼓励、空虚、罪恶感、羞耻感、愤怒和焦虑折磨。

我自己的观察是,

大体来说,这类“过于友善”的人,在精神上受到一个社会性的压力,而逐渐在自我与外界的选择判断上产生变化;他们会相信,“我个人的价值”抵不上“社会/他人/集体/外界的价值”。

等他们将自我价值压到最低,把他人价值/公共观点抬到最高之后,就会因为不愿意悖逆任何公共观点,被迫无限制放低自我底线,于是这个人就显得没有底线、过于友善。

反过来,群体伸手党们,也是利用了这点:

有意的伸手党其实明白劳务的价值,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伸手;但他们就是要鄙夷他人的努力,因为唯此方能提高自己要求的正当性。

人少的时候,他们自己也明白有些要求很过分。但一旦人多了,他们的要求从个人要求变成疑似公共要求了,就敢于居高临下施压了,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凭空占便宜。妙在他们人不多时,还不敢耍横;一旦人多了,声势便壮,可以把之前不敢说出口的流氓逻辑甩出来了。

所以群体伸手党,小到催个汉化、催个更新,大到依赖公共之名侵夺个人利益,那就厉害得无边无际了。他们未必是穷——比如那些逼你加班的老板们——只是有点坏:可以占点便宜,干嘛不占呢?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转载请注明:微图摘 » 伸手党们,在想什么

喜欢 (0)or分享 (0)
发表我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