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爱管闲事,这和想象中的日本人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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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爱管闲事,这和想象中的日本人不太一样

图片:《古畑任三郎》

如何评价三谷幸喜?

王菲宇

2011 年,三谷幸喜五十岁。在知天命这一年,他和前妻小林聪美离婚,还推出四部作品。这些作品包括电影《了不起的亡灵》、电视电影《人生小节》、人偶戏《其礼成心中》和舞台剧《樱桃园》。后三件作品对于三谷幸喜来说,都有首度尝试的不凡意味:《人生小节》全片仅用一个长镜头完成;《其礼成心中》改编自日本家喻户晓的故事《增根崎情死》,这个悲剧故事堪称日本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三谷幸喜却将其编成喜剧,并尝试用自己从未涉足过的人偶戏形式进行表现;《樱桃园》则是契科 夫的话剧,这是三谷第一次演绎别人的剧本。

为了宣传电影《了不起的亡灵》,他在这一年内上遍了所有高收视率娱乐节目,在《堂本兄弟》里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与 AKB48 的成员同台唱歌,在《交给岚吧》里教偶像组合演戏。《了不起的亡灵》新片发布会当天恰遇台风过境,但当天还是有两百多人出席——这也许是只有三谷幸喜才有的号召力。

这一年里,他保持着高出镜率、高话题度和永不停息的工作状态。他的作品中也常常会出现许多像他一样的“工作狂”:《有顶天酒店》里让顾客宾至如归的酒店经理,《奇迹餐厅》里让客人体会到食物之美的厨师和侍者,《爆肚风云》里,面临种种状况又一一摆平的广播电台众人,当然还有《了不起的亡灵》里,运背又一根筋的女律师。这些执着、有趣的小人物,与故事背后的三谷幸喜一起,在屏幕上,为再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一个个奇迹。

从上世纪 90 年代到今天,三谷幸喜一直是日本最具影响力的创作者之一。他编剧的电视剧《古畑任三郎》打造了绅士斯文的警探古畑,也一改已有的侦探片模式。1997 年,他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爆肚风云》(又译《广播时间》),之后自编自导的《有顶天酒店》、《魔幻时刻》都是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在执导筒之余,他依然为电视剧进行编剧,2004 年 NHK 大河剧《新选组》,富士台 50 年台庆短剧《我家的历史》,皆出自他笔下。这些影视作品无一例外地群星云集、相互飚戏,令人捧腹的细节和种种意料之外的误会、冲突,构成了三谷幸喜作品的主要特色,频繁运用的长镜头的室内调度,让人无法忽视舞台剧的影响。

2005 年,在《笑之大学》中,借稻垣吾郎饰演的剧团成员之手,三谷已经把《增根崎情死》改编成喜剧,在电影里博人一笑。情景喜剧《HR》里,夜校师生们同演的《哈姆雷特》,也大胆将这部莎翁悲剧焕发喜剧色彩。在三谷幸喜的创作中,电影、电视剧、舞台剧似乎相互独立,但每一领域都为其他方向提供了实验的土壤。三谷将一些桥段在不同作品中尝试,寻找最适合的表现方式。这个聪明的男人知道,一部舞台剧可能只有 1000 人观看,电影观众则要多上百倍,而电视剧观众则更庞大。在不同的艺术领域,他自由切换着输出的内容。无论在大众的电视屏幕,还是小众的舞台剧领域,三谷幸喜都游走得游刃有余。他近几年的舞台剧作品包括《寡人拿破仑》和讲述夏目漱石在伦敦留学故事的《Bedge Pardon》,合作的演员从“女王”天海佑希到“阴阳师”野村万斋。

三谷幸喜是导演、编剧,也是演员。和另一位名编剧宫藤官九郎相比,三谷幸喜出镜次数并不多。《世界奇妙物语》里的苦逼编剧,大概是这个男人仅有的主演作品——演的就是他自己。2007 年香取慎吾主演的电影《西游记》里,三谷幸喜难得客串了一下。在那部啰嗦无趣又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里,三谷幸喜演一个被封印成乌龟的国王,在全片最后十分钟才现了真身。他的衣着穿戴酷似历史书上的秦始皇,却戴着不合时宜的圆圆眼镜,与文绉绉的台词相比,认真又好奇的眼神更让人难忘。

现代版本的三谷幸喜也永远戴着这种样式的眼镜。他自称永远只穿西装,在家穿西装,遛狗穿西装,即便上游戏对抗节目《VS 岚》,也还穿着西装。

这是一个性格古怪的男人,不仅永远穿着西装,他还不许别人拜访他的家,哪怕是自己的岳父。在拍摄中,他常常捉弄手下的演员。据他自己在电视节目里说,因为深津绘里记台词的功夫实在太好,他就不时在拍摄现场为她新加大段台词,想看看她能不能记住。拍摄《了不起的亡灵》时,首次与他合作的竹内结子总被他的玩笑迷惑,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跟所有艺术家的俗套故事一样,这个古怪的男人拥有一个稍显寂寞的童年。父亲早早去世,他又是家中独子。妈妈为他买了许多玩具士兵,他为这些士兵编写了故事,在学校演出。那年,三谷幸喜十岁。

虽然看上去古怪,但三谷幸喜自称自己还算是个经常拿奖的好学生。虽然他曾经在学校早会上突然冲向栏杆,然后倒地假装被打死。他模仿的是电影《大逃亡》里的经典段落:英国战俘的逃生地道快挖好的时候,却被德国人发现了。一个胆小的战俘突然尖叫起来,冲向围栏,最后被卫兵一枪打死。

《大逃亡》是三谷幸喜最喜欢的好莱坞电影之一,拍摄《我家的历史》时,他还曾将这部电影的 DVD 借给松本润,希望对方也能分享自己对这部电影的爱。然而他最喜欢的段落,并不是自己中学时模仿过的那段,而是英国战俘们顺利逃出生天的一刻。相比痛苦和彷徨,这位总爱创作喜剧的剧作家,更偏爱充满向上力量的美好桥段。

很多好莱坞老电影陪伴了三谷幸喜的成长。年轻时他把比利·怀尔德的电影看了个遍,也喜欢《十二怒汉》。他也常常废寝忘食地观看美剧《神探科伦坡》,后来《古畑任三郎》先展现犯罪再破案的表现形式,就受到这部美剧的影响。成为剧作家后,他还把《十二怒汉》搬上舞台,起名《十二个温和的日本人》。他的电影中,不乏热爱电影的角色。《奇迹餐厅》里山口智子饰演的大厨就是其一。而到了《了不起的亡灵》里,小日文向日饰演的冥界 boss,之所以愿意让鬼魂留在人世间替深津绘里作证,也是因为弗兰克·卡普拉(Frank Capra)的电影。他留给深津绘里的时间不多不少 130 分钟,正是一部《史密斯先生到华盛顿》的时间。

热爱电影和舞台的三谷幸喜第一次正式在舞台上活跃,是在大学读书时。以他为中心,东京 Sunshine Boys 剧团成立,剧团的名字则取自他喜爱的美国剧作家尼尔·西蒙(Neil Simon)的同名喜剧——即便在学生时代,喜剧也是三谷幸喜创作的中心。

和所有事业刚刚起步的年轻人一样。在 1980 年代,三谷幸喜不断向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投稿,以期获得一些采用和工作的机会。1988 年,他为深夜剧《还是喜欢猫》中的多集担当编剧,算是正式走上了职业编剧道路。也是在那一出戏里,他与前妻小林聪美相识。

真正让三谷幸喜大红的是电视剧《回首又见他》。然而有意思的是,在指定三谷幸喜担当编剧之时,制作人石原隆并不知道这个初露头角的年轻人是个喜剧高手。因而在后来制作时,他责令制作团队对剧本的一些部分进行重写,以完全摆脱喜剧的调调。不过好在,这部揭露医学界黑幕的社会问题剧大获成功,让编剧三谷幸喜有机会一展身手。紧接之后问世的,是侦探剧《古畑任三郎》。

从 1994 年的第一部到 2006 年的完结特别篇,《古畑任三郎》拍了三季外加九个特别篇,41 个重量级明星争先恐后前来饰演罪犯。和一般的侦探剧不一样,三谷幸喜将每一场犯罪的发生过程先展示给观众们看。待到身着一身黑色的古畑任三郎骑着脚踏车气喘吁吁的出场,观众再重新开始一趟与侦探一同寻找蛛丝马迹的旅行。

东京 Sunshine Boys 剧团中的一些成员,后来也随着三谷幸喜的作品,和观众混了个脸熟。比如总跟在古畑大侦探背后,笨手笨脚的大脑门田村雅彦。

2011 年,在参加综艺节目《堂本兄弟》时,三谷为在场的艺人们上了一堂演技课。在场艺人要随意抽取三个人物性格,然后用几分钟短剧将三个性格都表现出来。三谷的要求让艺人们大喊“这怎么办得到”。这当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田村雅彦在他演出的每一部三谷作品中,都已经做出了完美的示范。

无论在电视剧《古畑任三郎》、《奇迹餐厅》,亦或是电影《爆肚风云》里,田村饰演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物”。他是名侦探的小跟班,是家庭事业两失意人品也不见得好的餐厅经理,是精明势力和女员工搞婚外情的广播台管理层。他有优点,也有醒目的缺点,关键时候有点男子气概,但大多时候总有点“点儿背”。在三谷幸喜的剧本里,这些小人物都被赋予了充分精彩的故事,即便只是出场短短的时间,也不会被观众忘记。

很多故事的主角也都是并不得志的小人物。《有顶天酒店》里的酒店经理和女招待,《了不起的亡灵》里总打不赢官司的律师,《大空港 2013》里的机场地勤人员。到了《魔幻时刻》,旧时代的黑社会和荷里活相遇,唱主角的还是小混混和没落演员。三谷幸喜的故事就在这些小人物间展开。这些小人物常常因为境遇不得意,在面对故人时打肿脸充胖子或者说些谎话,因而引发多米诺骨牌一般的后续反应;他们也常常因为突发奇想,使事件如脱轨列车一般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去。好在,三谷幸喜总喜欢让一些魔术师来拯救这些要面子、好心又操心的小人物们。在《爆肚风云》里,看门的大爷用最传统的声音道具,拯救了一屋子一筹莫展的工作人员;在《有顶天酒店》里,笔端有“神力”的写字人,用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让一对情侣重归于好。虽然过程乱七八糟、吵吵嚷嚷,但归根到底,这些人们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情景喜剧《HR》的幕后探秘中,三谷幸喜分享了他的喜剧法则:“一定要有一个啼笑皆非的误会、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还要有一个温情脉脉的结尾。”三谷幸喜将这一法则严格贯穿于自己的所有作品。特别在《HR》里,夜间高中的英语老师,年龄职业各异的学生们,几乎没有认真上课的时候,他们精疲力尽地奔跑于各种谎言、惊喜、误会之间,却总在最后意外收获了身边人的体谅和关怀。

他剧里的人物都忙忙碌碌,爱管闲事,不像人们想象中的日本人。三谷幸喜的喜剧片,也不完全符合人们对日本电影的想象。1998 年,三谷幸喜导演的第一部电影《爆肚风云》在柏林电影节上映时,电影院里笑声不断。很多当地的观众说他们压根不会想到日本电影会这么有趣,能让他们看得这么开心。在他们的印象里,日本电影或者云淡风轻,或者沉重地讨论一些严肃的事情。

当然,三谷幸喜也在电影里讨论一些严肃的事情。《笑之大学》里,他让两个人在一间屋里为喜剧的意义、为自由地笑而争论。这个剧本在 1994 年就已诞生,最早是 NHK 一档广播节目的广播剧,后来被三谷幸喜自己搬上电影荧幕。又过了几年,陈道明和何冰将这个故事搬上话剧舞台。明星班底加上敏感的审查主题,这部话剧让三谷幸喜意外收获了很多异国的注目。

然而,三谷幸喜作品的题中之义从来不在社会、不在体制。他最多在欢笑中放入一些温情和人性的火花,因为究其到底,他热爱的是喜剧,是笑声,是不断打破形式的搞怪。

2002 年,他拉来一班演员完成了日本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情景喜剧《HR》。

2013 年,他拍摄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大空港 2013》,和《人生小节》一样,完全一镜到底。为了这部作品,三谷幸喜租用松本机场六天,每天只拍一条,摄影师山本英夫将亲自改装的 20 公斤设备穿在身上,每次拍摄完毕后都会直接瘫倒在屋顶的长椅上爬不起来。

同一年,三谷幸喜又联合国民偶像组合 SMAP,为 14 年前的《古畑任三郎》SMAP 篇续写了 15 分钟的尾声。五个偶像终于挖通了越狱的地道,出去还是留下,五个人发生了争端。这十五分钟里的所有表演都以现场直播的形式向观众展现。自由正和他们往日的经纪人户田惠子一起在地道尽头等着他们,当然还有导演三谷幸喜送上的“惊喜”:在正式直播之前,三谷悄悄吩咐户田惠子戴上婚戒,奉上了彩排中从未出现的情节和即兴表演。结束直播,还未从紧张和紧张和“惊吓”走出的偶像们喘着粗气抱怨,而观众则和摄影机后面的三谷幸喜一起,笑得无比开心。

这大概是这个制造欢笑的男人带给我们的最近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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