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楼暖暖
引子
接到K记HR打来的录用通知电话，小米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传说中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K记，素来以高强度的工作和不菲的薪水在行业内著称，每年毕业季只招国内名校和海归应届毕业生。在上一波金融危机来临之前，四大可是响当当的“金领”行业，“三年买车，五年买房，十年买墓地”的口碑每年引得无数年轻精英们为之竞折腰。
如今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精英们谈笑风生间也多了几分自嘲的无奈，但四大这两个字还是行业里顶尖的金字招牌，成千上万的毕业生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去。小米这几天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接到这个电话，终于放下心来，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了父母。
小米的父母都是小城市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薪阶层，普通到你根本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就像一滴水被淹没在大海中。望女成凤的他们和天下的所有父母一样，尽自己的全力给女儿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教育。小米自己也争气，考上了X市的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申请了同在X市的K记。小米是个土生土长的小城市姑娘，却颇有些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在大都市里站稳脚跟，出人头地。四大恰好为她这样的没有背景没有原始财富积累的年轻人提供了打拼奋斗的沃土。
入职培训
K记坐落于这座城市金融中心的一栋高档写字楼内。出出进进的人清一色身着熨烫过的职业套装，手提黑色电脑包，神色匆匆。连快递小哥都被要求身着西装才能进入大楼。小米穿着新买的套装和黑色高跟鞋，努力挺了挺腰板。
“小米！”小米刚一走进培训室就听到有人叫她，这位正在冲她招手的女孩英文名叫Shelly，人称雪梨，纤瘦得有点让人担心，白皙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几乎占据了一半，好像时常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雪梨是小米的校友，在入职前才刚刚熟络起来。
“这是陈查理。”雪梨又给小米介绍旁边白白净净有点腼腆的男生，“我们之前一起做过summer intern（暑期实习生）”。男生拘谨的冲小米打了个招呼。
这时一阵香风飘过，香气里摇曳着一个栗色大波浪卷的姑娘，一路笑着跟人打招呼，仿佛自带背景音乐般的出场吸引了众人目光。
“这就是玛丽小姐，也是做过intern的。”雪梨悄声在小米耳边说，意味深长的看了小米一眼。小米早就听说同批入职的一个女生在实习的时候就跟某客户的副总之间发生了桃色新闻，副总的太太还闹到了K记。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版本各有不同，有的版本是副总试图潜规则实习生，也有的版本是反过来的。想来说的就是玛丽小姐了。
小米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玛丽小姐正在和几个男生聊天，男生的眼神都跟穿了线似的目不旁移。她游刃有余的周旋在几个人之间，不时发出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繁忙间大概感受到了小米的目光，忽然偏过头来对小米粲然一笑，如繁花盛开。看来一笑倾城这种事果然是有的，小米心中暗叹。
一位西装笔挺，高大帅气的经理走进培训室，引起了女生们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好，我叫Leo，是一名senior manager（高级经理）”，经理和高经们大多是香港人，Leo在国内多年，普通话说的很流利，几乎已经听不出港腔。“欢迎大家加入K记。”
Leo给大家介绍公司的基本结构，公司三大业务，审计，税务和咨询，审计是最主要最核心的业务，人数也是最多。刚一进来的新人是A1，也被称作“小朋友”，第二年升A2，接下来三年是B规，即助理经理，然后是C规，经理和高级经理，再接下来就是合伙人。由于高强度的工作负担和压力，人员流失率极高，整体呈金字塔结构。小米早在接到offer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不管多苦多累，最少要在四大熬到经理级别。
第一个项目
小米接到的第一个项目是给国企M做预审。预审是指在年审之前对截至10月份的财务报表预先做一次审计，M国企是K记的老客户了，审计费高，人手多，麻烦少，是少见的“福利”项目。雪梨对小米能去这样的项目表示羡慕不已。雪梨和查理被帅经理Leo的IPO（首次公开募股）给预订了整整两个月，听闻IPO通常是苦逼加班项目，小米暗自庆幸。可这种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原来M项目因为高规的人太多，为了控制成本，今年只要了一个A1小朋友，也就是小米，所以所有杂事都落在了小米头上，从联系客户到打印复印，订车订餐订会议室，小米有些手忙脚乱。
刚回到电脑前准备做底稿，又有份文件需要小米去扫描。客户的扫描仪好像来自未来世纪的科幻产物一般神秘，小米只好求助离她最近的财务姐姐，结果被翻了白眼，“你们审计的年年换新人，年年的新人都要来问我怎么用扫描仪，你们是多付我钱了还是我欠你们的？”
小米心想换人也怪不着我呀，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可又不好呛回去，正尴尬时，只听得一个温柔磁性的男声说道，“哟，这不是红姐吗，好久不见，怎么越来越年轻了。”小米回头看去，原来是A2的乔希也过来了。
红姐听了这话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乔希你也来了呀，我都不知道”，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教小米用扫描仪。
财务部多是女生，此时都像得了宝了似的纷纷热络的攀在乔希身边。乔希等小米扫描好了文件跟她一起往回走，好像不经意似的提起XX脾气不好要材料的时候要小心，XX很好说话，可以多向她了解一些数据波动的原因。
乔希的西装穿得特别合身的样子，刚毕业的小男生穿起西装来好像总有些用力过猛，可他仿佛是天生的衣架子，举手投足间都是精英人士的胸有成竹。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却并不显死板，好像那是世间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项目组里大家都一口“黑话”，比如审计师叫“奥迪特（auditor）”，到客户现场做审计叫“下塞（site）”，现场负责人in-charge叫“茶几”，茶几或者经理的质疑叫“出Q”，回答和更改叫“清Q”。除了负责杂事，A1小朋友一般只做一些风险较低和不太复杂的科目，比如费用类，其他应收应付，预收预付，货币资金之类的科目，并且还要经过同一项目组的高规同事的复核。每个科目都有一些基本的审计程序，再根据实际情况增减，负责不同科目的人将审计过程和结果记录下来形成工作底稿，由茶几汇总形成memo（备忘录），经理和合伙人出Q，大家清Q，最终形成审计报告。
这次分给小米负责的是费用类和货币资金，今年客户的货币资金里增加了一项背景复杂的信用证，茶几和财务经理也不了解来龙去脉，就让小米直接去问财务总监，小米第一次直接接触这么高层的人物，多少有些紧张，听完了解释回来依葫芦画瓢就跟茶几讲了一遍，茶几提了几个问题，小米一个也答不上来，茶几脸一黑让小米再去问。
小米也气自己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出了门发现乔希也跟上来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请教他。”
小米把刚才茶几的问题又详细问了一遍就再想不出什么问题了，乔希却又就一些细节再推敲确认了一下，小米默默感叹怎么自己就想不到。搞清楚后两人走出来，小米发现乔希并没有请教别的事情，于是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却并不在意。
“问客户的时候，不能完全听信客户的话，要自己想一下合理不合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re’不‘re’。”乔希对小米说，“客户说今年增加资金需求是因为扩大生产，那就要核实一下产能有没有提高，销售和成本是不是都有相应增加？像这种复杂的交易还要考虑到客户这样做的背后有没有舞弊的动机，是不是出于隐瞒什么事情的考虑。我们跟客户就好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老鼠藏的再好，也会露出破绽，而一个很小的破绽背后就可能隐藏着很大的风险。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出可能存在的破绽。”
“然后为了抓住老鼠？”小米问。
“不，”乔希笑了笑，“为了假如有一天和老鼠一起站在法庭上，猫能够证明自己已经尽力了。”
小米记住了乔希的话，此后一心向学。乔希对她并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关注，偏偏总是能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过后又绝口不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天小米接到了雪梨的电话，雪梨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小米，我快要累死了”。小米赶紧问怎么回事。
“他们说的‘四大’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真不是吹的，我来这儿一个月，除了开始几天客户还没给材料没加班以外，每天都OT到凌晨，哦你还不知道OT是什么意思吧，就是overtime，加班。白天跟客户一起上班，客户下班了给我们留把钥匙，我们去吃个晚饭回来一直OT到半夜，半夜回到酒店，出Q的邮件又来了，查理比我更惨，他负责研发费用，上面特别关心这一块，天天出Q，他昨天清Q清了通宵。”
小米听着心惊肉跳，“经理和合伙人半夜还出Q？”
“何止半夜啊，凌晨4，5点都在写邮件。我就纳闷他们难道不用睡觉的吗，大概不用的吧，出Q出的跟打鸡血似的。”雪梨惨笑几声，自问自答，笑得比哭还难听，“玛丽小姐你知道吧，她这几天一直闹着要换项目呢。”
“这不是A1能说了算的吧”小米很怀疑。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哪儿也去不了了，就跟这个破项目绑在一起了呜呜呜……”雪梨假装哭了几声，两个人又一起笑了。吐槽归吐槽，既然上了四大这条“贼船”，每个人都早有心理准备，再苦再累也要先扛下一个忙季再说。而此时才12月，忙季还没有正式来临呢。
回到酒店后打开电脑，小米意外的发现，自己的M国企的忙季的booking居然被撤掉了，换成了雪梨那个IPO！再仔细一看，取代自己的人，正是玛丽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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