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夏日,有花还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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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的夏日,有花还有戏

图片:知乎 / 骆仪

骆仪,微信公众号:骆仪

“巴黎是一个堆满镀金边框的镜子、刻意安排的店面和大量博物馆的地方,某些街道还铺圆石。马赛则像粗砺的风,剥除了礼俗和传统。”它(马赛)“像一名美丽却不爱惜自己的美丽女郎在阳光下渗出汗水。”

这两句话,分别是美国作家罗柏·D·卡普兰 1975 年游历巴黎和马赛时所感,以及莫泊桑在 19 世纪写下的文字。我在 21 世纪早期由巴黎南下普罗旺斯,发现两位作家对马赛的形容似乎可以适用于整个普罗旺斯地区,首都与南法乡间的差异,并不因两百年时光的流逝有所改变。

62 年前,一个叫让·维拉尔的人厌倦了巴黎的上流社会和沙龙,出走至被巴黎人讥为“文化沙漠”的阿维尼翁,地处普罗旺斯腹地的小城。他创办的阿维尼翁戏剧节,没有门槛,没有圈子,任何剧团都可以跑到阿维尼翁的街头派传单拉观众——巴黎人未必肯这样放下身段。

持续三个星期的戏剧节恰逢普罗旺斯薰衣草、向日葵、罂粟花争相盛放的日子,人们来拈花惹草谈情说爱,也来看街头戏剧跳舞狂欢。戈达尔来过,让娜·莫罗来过,孟京辉来过,还有我,一个纯粹凑热闹的外行人。

鲜血,囚徒,黑丝男

建于 1359 年的古城墙,由大块方石砌成,坚固厚重,至今完好地环绕着阿维尼翁。穿过两座碉堡似的石头城门,就是笔直的共和国大道。

呀,大肚腩!挂在路边树干上的一幅海报紧紧抓住了我的目光:看不见脸的男人上半身照,毛茸茸松塌塌的皮肤,两手用力捏出触目惊心的腰间赘肉。“Auto Portrait”(自画像),原来是一出话剧演出的海报,想来就是这几天来参加戏剧节的剧目。

共和国大道两边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干乃至电线杆、栏杆上无不挂满话剧海报,铺天盖地的架势比咱们晴天晒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海报竭尽所能吸引眼球,有打性感牌的,尖细高跟鞋、紧身短裙、两腿叉开;有打自然牌的,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在一片火红的罂粟花田中;有打温情牌的,男女深情对望;至于走惊悚路线的,大肚腩自画像算是一种。

怎么有人把床推上街来了,躺着的还是个穿白裙的大姑娘,四处朝路人抛飞吻!

别看懵了,醒醒!我几乎迎面撞上一对朝我做鬼脸的“父子”,“儿子”转过身,用背后的洒水器喷我一脸清凉水雾,再把一张传单塞到我手里。

圆锥文胸、紧身连体裤、厚厚白粉涂脸、烟熏妆,这位不是麦当娜,也不是 Lady Gaga。你看她还握着一把长扫帚,敢情是前卫版赫敏!

穿婚纱的姑娘和她“丈夫”举牌而行,招牌上正是他们的“婚纱照”,“新娘”穿着照片上的婚纱,“新郎”却懒得穿上西服,仅着 T 恤。莫非这暗示了他们的“婚姻”同样貌合神离?

奇装异服、奇人异事令我目不暇接,Gaga 姐来到这里,也只能一秒变路人。这些“怪人”,都是上街宣传其节目的戏剧演员,天气这么热,他们还是敬业地化上大浓妆、穿上戏服,持续数小时游街吸引观众。时间长了难免会累,但只要看到游人举起相机,他们立马入戏,摆出一串不同的姿势与表情。这种街头演出是阿维尼翁戏剧节的最大特色,我正是被它吸引而来,却远远没有想到会这般精彩。

“呃呵呵,啊哈哈……”循着怪笑声望去,一个龇牙咧嘴满口鲜血的少女正被游人围观拍照,扭着充气气球般的大屁股跑来跑去。一个作中世纪打扮的姑娘,戴着面具,脸颊突出如大苹果,更令人瞩目的是她手里的粗铁链,锁着一个身穿铠甲、戴着突兀假鼻子的男人。

走路宣传也挺费劲,那就骑车吧。一名细皮嫩肉的男青年骑着电单车溜遍全城,白色小礼帽、袒露白花花前胸后背的吊带小背心、吊带黑丝袜,车尾还挂着一团桃红色的羽毛!如此轻佻另类的装扮与古城端庄华丽的巴洛克建筑似乎格格不入,却又是绝配。

达尔文主义与新浪潮

上街的剧团,大多属于戏剧节的 Festival Off 部分,也即非官方邀请节目。在共和国大道上的游客问询中心专设了一个柜台提供戏剧节相关资讯。摊开地图,问询中心的帅哥连连圈出多个剧院,告诉我这些是上演 Festival In 的场所。Off 呢?放下笔,帅哥笑道:“到处都是。”

自 1947 年创办后的 20 年间,戏剧节的所有演出剧团都是经组委会选定的,这也正是世界上大部分戏剧节的运作模式。但从 1966 年开始,一些剧团不请自来,在官方指定的剧场以外演出,在这个云集戏剧大腕、媒体、戏剧爱好者的盛事中展现自己。他们的节目被称为 Festival Off,而官方邀请节目则称为 Festival In。

到了本世纪,每年前来献演的独立剧团、业余剧团多达上千个,即使每个剧团只演出一次,平均下来每天也有五十多场。在这个戏剧大超市里,唯一的生存法则是达尔文主义。Off 类剧团不会从组委会得到资助,来参加戏剧节就是一次豪赌,自掏腰包前来,要收回成本全靠票房,自然得竭尽全力、各出奇招吸引观众。有的一鸣惊人,有的昙花一现。

白天上街巡游,晚上演出,对演员的体力要求很高,若非真心热爱戏剧,谁要来吃这种苦?当我们国内还在讨论戏剧演出要怎样走出小圈子、提高票房收入,阿维尼翁戏剧节已经在 50 年前找对路子,把小众戏剧节发展成大众狂欢节,每年吸引超过 60 万名观众。

2011 年,孟京辉首次参演戏剧节,带来他自己的《三个橘子的爱情》及另外五部作品,组成“中国之吻”,被国内媒体广泛报道,誉为中国戏剧在世界最大戏剧节上的首次亮相。

其实,台湾剧团来得更早。我在 2010 年到访阿维尼翁,接受了几天剧团路演的密集“轰炸”后,惊喜地发现一队穿着东方服饰的演员,原来是台湾的河床剧团。他们送给我一把小扇子,上面印着他们的新作,波德莱尔的《恶之华》。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到阿维尼翁,2007 年和 2008 年,他们连续演出在此《爆米香》和《米之焰》。

“要给戏剧和集体艺术一个密室以外的地方,让一种在侯见室、地窖和沙龙中变得枯萎的艺术焕发青春。”维拉尔不是 Festival Off 的发起人,他在 Festival Off 出现数年后即离世,但 Off 剧团的繁荣和演员脱离自娱自乐走上街头,恰恰符合他创办戏剧节的初衷。

也因为有 Festival Off 的存在,这个 60 多岁的戏剧节仍然焕发着青春活力。从 2004 年起,戏剧节每年选定一位合作艺术家,由其全权决定 Festival In 的 30-40 个剧目。通过这样的方式,戏剧节保持着它在艺术上的创新与前卫,与 Festival Off 的群众自发形成良好平衡。

维拉尔也没有把戏剧节局限在戏剧演出。1966 年和 1968 年,莫里斯·贝嘉和他的二十世纪芭蕾舞团(今贝嘉洛桑芭蕾舞团)两度光顾阿维尼翁。维拉尔还曾请来约格·拉维利的音乐剧《骑士》。

跟戏剧节关系最密切的是新浪潮电影人。第一届戏剧节,年仅 19 岁的让娜·莫罗在这里初次登上戏剧舞台,演出《乡间一月》,距离她出演特吕弗的《祖与占》还有 15 年。 1948 年,20 岁的阿涅斯·瓦尔达成为维拉尔的摄影师,应邀参加戏剧节。6 年后,她从维拉尔的剧团借来 Philippe Noiret 主演她的第一部长片《短角情事》。1967 年来到阿维尼翁的让 - 吕克·戈达尔已经成名,他的政治电影《中国姑娘》在戏剧节主场地教皇宫中厅首映。

教皇宫里演大戏

“在阿维尼翁桥上,人们跳舞,在阿维尼翁桥上,人们围成圆圈跳舞……”罗纳河从阿维尼翁古城外流淌而过,此刻我所见到平静和缓的罗纳河历史上曾多次泛滥。河上的半截阿维尼翁桥,又名贝泽内桥(Pont St-Bénezet),自 1185 年始建后几次被洪水冲垮,历经多次复建,终于在 17 世纪中期被遗弃,残余四个桥拱的断桥却屹立至今。桥上的教堂仅余一面墙壁,支撑着小钟楼里的钟。《在阿维尼翁桥上》这首儿歌被孩童们传唱了几百年,那桥上大概也曾走过几位教皇。

2011 年与小河一同参加阿维尼翁戏剧节的周云蓬在《南方都市报》的专栏里写道:“阿维尼翁艺术节每年一次,其余日子都是人迹罕见的荒城。”他大概不知道,阿维尼翁是南法一大城市,人口近 10 万,古城常住人口也有 1.2 万人,是法国人口最多的古城。没有戏剧节和薰衣草的日子里,吸引游人前来的,就是位于古城中心的那座教皇宫。

教皇宫是世界上最大的哥德式宫殿建筑,外墙粗犷质朴,颜色灰黑,藏着一段宗教与世俗皇权的纷争史。1309 年, 出生于法国的教皇克莱蒙五世把教廷总部从罗马迁至阿维尼翁。彼时的阿维尼翁属于阿尔勒王国,法国国土的边界到罗纳河为止。一次,罗纳河的洪水漫入阿维尼翁,法国国王腓力四世趁机对阿维尼翁征税,从此将古城据为己有。他还向教会和神职人员征税,使教廷屈服于国王的权势之下。直至 15 世纪教廷重归罗马之前,这里曾住过七位教皇。

这段教廷历史上最黯淡的一段,却成就了阿维尼翁。作为基督教世界的中心,它吸引大批建筑师和艺术家前来,永久地改变了古城中世纪的面貌。如今环绕古城的石头城墙和教皇宫都建于那段时期。1352 年,贝努瓦十二世和克莱蒙六世两位教皇重金建造的教皇宫落成。它曾经像梵蒂冈一样藏宝无数,却在法国大革命中被洗劫,如今只剩下些空荡荡的房间。

让教皇宫重获活力的,正是戏剧节。1947 年第一届戏剧节,让·维拉尔在教皇宫新宫中央庭院上演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理查二世》。直到 1960 年代中期,教皇宫都是戏剧节唯一的演出场所。如今虽然戏剧节满城开花,官方剧目的重头戏仍在此上演,能容纳多达 2000 名观众。在一座有 600 多年历史的古建筑里看戏,那戏剧感比在真正的剧院更强烈。

教皇宫外的广场也是个大游乐场。江湖艺人在此各施身手,有喷火的,有扮雕像的,有变魔术的,还有一色白衬衫黑裤子的帅气男子乐团,名为“Les-Franglais”,“法式英语”。

更有连卖艺都懒得卖,坐在路边乞讨的年轻人,个个看起来身强力壮,衣服干净,其中一个还牵着一条一米高的大狗。若非看见他们脚边的小杯子和杯子里的钱,我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是乞讨者。这里不仅是戏剧的天堂,也是乞丐的天堂。高福利社会造就了太多不事劳作的懒人,比起参加戏剧节的剧团来,达尔文法则对他们如此宽容。

古城是最好的戏台。 游走在古城里,除了无处不见的海报和街头演出,你还会看到被称为“Window Festival”的窗户秀。在许多老房子墙上涂画着真实大小的窗户,窗户里的人们穿着中世纪服饰,一楼的夫妇在吵架,二楼的男人在独自凭窗沉思,三楼的两个贵妇在说悄悄话。远远望去,几可乱真,带你穿越回中世纪。

那时候,房子按窗户数目课税,因此人们造房子不开窗,建好后才在墙壁上画上假窗。假窗画并非随意而为,每一幅都是向经典剧作和戏剧艺术家致敬:《麦克白》、《哈姆雷特》、《安提戈涅》、让·维拉尔、杰拉·菲利普、让娜·莫罗、丹尼尔·奥图……

TIPS

  • 每年的戏剧节都在 7 月举行。
  • Off 类演出不能提前购买,到现场看谁家的巡游精彩就买谁家的票。
  • In 类演出在戏剧节官网购买,教皇宫新宫中央庭院(Cour d'Honneur du Palais des Papes)和钟楼广场前剧院(Opéra Théâtre)的演出票价比其他小剧场略高。
  • 戏票抢手,早订为宜。
  • 戏剧节官网 Festival d'Avign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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