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饮食杂录

豆瓣一刻 豆瓣:万岁娘娘 312℃ 评论

1、东方武林新品

前两年国外媒体选出十大最“邪恶”的亚洲食物,皮蛋荣登榜首。一时间这枚最黑暗的egg被推上风口浪尖,外媒批其为“恶魔之卵”。我们笑笑就罢了,在中国人的餐桌上,皮蛋味郁膏浓,是一道有修为的魔法。

前两天吃晚饭,我妈问想不想吃皮蛋,我说不想,腻了。我妈说做新的。见过的皮蛋似乎只有两种,一种抹着石灰剥开黑漆漆的蛋黄也是黑的,味道较浓郁,适合做粥;一种裹着草料黄澄澄的琥珀一般蛋黄也是橙色,适合凉拌。我家多年都吃前者。

五个皮蛋剥开洗净再划块装小盆,接着我妈拿出一把让我傻了眼的薄荷一并搁入,盐、酱油、很多醋、辣椒面一起搅拌,一阵奇异凶险的香气随着我妈疯狂的操作越演越烈,最后装盘我妈瞪大了瞳孔:快吃吃看!我夹了一小撮入口——特别清新!所有功夫都归咎于薄荷的水嫩新鲜,衬得皮蛋也不那么凶闷了,恰似两位剑走偏锋的凶煞师姐妹,一见面聊也聊不够,才不管旁人怎么斜眼睛瞪鼻子呢。

我问:妈,你在哪学的这个?我妈说:我自己发明的!你没看到上次去你舅公家我做了这个一桌子女人疯抢!个个儿都来问我怎么做blablabla……

桌上这盘"江湖险恶"新菜随着她的洋洋得意似乎气味更浓烈了……

2、韭菜·菠菜·茼蒿菜

我家今年似乎没好好买过蔬菜,这多亏了我姨奶奶。我们这条街每户人家都是十几年前自己花钱盖的房子,那时候的钱真能盖一栋房子。一楼拿来做门面租,二楼自己住,三楼四楼五六楼出租...楼顶就养花种菜。我家养花,多年来各种花呀树呀已经一片升腾了。姨奶奶家就住隔壁,她家那栋也是当年她三儿子盖的,楼顶种菜。

家里的老人剩的不多了,我爷爷、奶奶和大舅公前几年相继过世之后就只有姨奶奶一位老人,但她身子特别强健,平时打牌、打腰鼓、养鸡、种菜,隔三岔五就送来一大把葱、青菜,一堆茄子,一袋豆角,一只南瓜……最近天气凉了连着送了两个月的老三样:韭菜、菠菜、茼蒿菜。我却是吃也吃不腻。

一来是因为家里总是有高汤下菜,这是最稳妥的;二来姨奶奶的菜当然是外边比不了的,没有农药化肥,动物粪便滋养,蔬菜自然成长,菜味儿足。我爸总是拿韭菜打蛋液猪油煎,菠菜和茼蒿菜洗净下汤滚一下特别喷香,我一口气能吃小半斤吧。

沉闷冬日里,看着锅里热气升腾,有这三样,最暖心了。

3、麻辣鱼

几年来我们这儿筑坝修水电站,水位逐年上涨,江河汇聚之后莫名多了许多没见过的鱼,它们或是产卵或是休憩,总之饱了我们的口腹。

如今菜市场每天都有新鱼上市,大多都是农民不花太多力气去钓的(因为实在太好钓),所以价位亲民。我爸一个好朋友就是这般,平日工作量小,闲着就去钓鱼。鱼竿、帐篷一去一来就能提回十几斤不同种类的鱼。这次拿了三条:一条鲶鱼、一条草鱼、一条红鲳。

用蒸吗?腻了;

砍块下汤?腻了;

油炸浇汁?腻了;

烤鱼?没人愿意吃烤鱼……于是只好做麻辣汤锅。

三条鱼先去鳞洗净,进油锅小火慢炸。另一口锅子再放油烧热,加一大把青白大葱段、一大把蒜片,一大勺油辣椒和豆瓣酱猛火炒香,之后加水成汤,切几个小番茄,最后是一小把翠绿闪亮的花椒,把炸好的其中一条鱼放进去慢慢煮,焦香的鱼肉和浓烈的汤汁特别下饭,是一锅聒噪且爽利的汤肉。

我问那个伯伯明天还去钓鱼吗?他说当然去,还这样吃,指定了!

4、胆怯的宵夜

半夜最适合做一些聚精会神的事这一点毋庸置疑吧?比如看小说,我会看到很晚。如果这时候肚子饿起来就会很麻烦。

首先我们住四楼,我得蹑手蹑脚打开客厅门再慢慢打开手机照明下到三楼厨房,这途中不能开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只要有一丝动静住在五楼的狗就会听见,接着狂吠不止,我这趟宵夜就得操更多的心。

所以我从关上房间的灯、轻轻打开房间门、提起拖鞋、光脚踮脚穿过客厅再轻轻打开客厅门、一步步轻声下楼梯、抹黑走进厨房再穿上拖鞋必须步步为营,不过一到厨房就豁然开朗了!

以前我特喜欢宵夜热一碗饭装盘,面上铺一层我爸用糟辣椒炒好的肉末;或者从冷冻室拿一堆腌肉和叉烧,两个蛋一起慢慢煎;再者甜酒酿煮年糕和汤圆,加红糖和姜片...

这几天我最心水广式腊肠加一杯热巧克力。腊肠选老字号老品牌买,特别是广式腊肠,甜甜的一定得瘦肉多肉块大才不腻。烧水蒸两根,一时半会儿就变得油量膨胀,接着冲热巧克力,一气呵成下来10分钟也不到,全部装盘再关灯重复刚——

汪!——完了……

5、还能如何吃糍粑?

小时候在奶奶家逢节庆家家户户都会把自家的糍粑槽抬到大门口,家里派出两位青壮年人手一支打粑棍左右站好,蒸得饱满升腾的糯米倒进去就开打,”咚咚咚“几百闷锤下去糯米变糍粑,白花花软绵绵的一大团赶紧抬出来簸箕里垫布抹油再推开,冷却了切大块家里亲戚一家分一块儿。

十几年前的纯手工糍粑是真的好吃,不管煮的炸的烤的煎的一熟之后似乎扯也扯不断还特别烫,质量上乘的糯米做出来的糍粑还有一股嚼劲。糍粑柔软果腹,品性单纯,所以能随意搭配。小时候喜欢蘸白糖、芝麻花生面、黄豆面,后来还有红糖浇汁、蜂蜜,再有涂炼乳甚至刷老干妈,到最后是我妈带领我越过了吃糍粑的瓶颈。

菜市场里铺着一层姜末的湿豆豉(拉丝纳豆状那种)买一斤,回来放大瓶里倒入烧开冷却的茶水淹没或者等量的啤酒,五天七天发酵成水豆豉,小碗盛出来加酱油、醋、盐、味精、辣椒面做成蘸料,微波炉里叮两个糍粑,烫烫软软的扯小块下来蘸着吃,又是新的里程碑。

6、补习菜是麻婆豆腐

说我爸能刀山火海样样来完全不靠别人是假的,我家生意趋于私房菜,经营起来确实简单省力:不搞招待、没有茶水、没有菜单、提前预订。这些东西从采购到上桌我爸确实一个人就能揽下来,不用聘案板师傅,更不需要掌勺师傅。二流的厨子就跟小理发店的发型师一样,太随意太脏。所谓随意是指不听教不听劝由着自己来,最后得罪客人;太脏就是没收拾,懂规矩有素养的厨子是一边做一遍收的,饭做好了,灶台也擦干净了。

唯有我高中时期一个李哥哥深得我爸的心。

那会儿生意太好,我爸本打算请个案板师傅切菜就行了不掌勺。谁知这个李哥哥里里外外张罗得滴水不漏,特别细心。比如一早他就卤好豆腐鸡腿给全家包括几个服务员做面条配料;中午赶在客人来之给我和爷爷奶奶做好饭:肉丸子、油炸茄子包肉、紫菜汤、清炒时蔬;晚上我上自习前给我单独做炒饭和我最爱的麻婆豆腐,这是我二十几年来最爱的麻婆豆腐。

水豆腐划小方块,锅里倒油、豆瓣酱和花椒粉炒热再轻轻把豆腐滑进去,慢慢翻慢慢摇,最后出锅一颗豆腐也没散,热辣鲜嫩好吃得不想说话。只他在一旁用他斯文的带着雀斑的脸微笑着问我一句:好吃不?

当然好吃,一生难忘。

7、低级荟

建立在我爸痛风不能碰大肠的基础上我家已经很久没吃猪大肠了,有天我妈实在受不来了句:我想念它的屎味。终于一触即发,全家一致任性地踏入这个雷区。

其实也不单单是我爸痛风的原因,内脏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总是太低级,像整日只会吃喝嫖赌的人的下饭好菜,卖相就彰显了那样的人的品性。确实也太过度解析太偏见,所以除了大肠,还买了猪肝、回锅肉,再加上冰箱里小半只公鸡做“四菜一锅”。

大肠猪肝一个切段一个切片分别汆水;鸡肉斩块,回锅肉薄片分别下中火油锅跑到焦香待用, 旁边我妈备好了平底小锅准备装菜。

这边第一样下了大肠,用糟辣椒加酱油爆,出锅后一颗颗小球一样蹦蹦跳跳的喷着糟辣椒的酸香;

第二样,锅里是蒜片、花椒和干辣椒段炒香下猪肝,火要大手要快不能让猪肝老;

接着第三样,锅里撒了一大把干豆豉和朝天椒丝,回锅肉滋滋作响还自个儿卷起来;

最后第四样,锅里是过了油的黄豆和鸡肉,均匀焦黄之后调料关火。

一口锅四面堆着不同的菜,稳稳当当如四大天王,好似最下等的旋转木马,往哪边看都爽快亲民。那天我吃了三晚饭。

8、闺蜜蒸蛋

忽然想起小时候怎么如此爱吃酒席?大抵是菜品如繁星拥簇、花样百出,主人家请来的厨子花尽心思筹划采购,这传统从古至今宫里宫外都一个法则,不像现在钞票往酒店一送,选个合适的档次就上桌开席,好烦闷。

仔细想来我不并不爱家乡的酒席,太闹太挤。我更爱的是外婆家那边的酒席,平头百姓红白丧娶各种酒席都办得颇具水准,让人垂涎三尺。

外婆家那边的自制酒席还有会一群小孩各自端着个盛了新鲜热饭的小蒸笼来回走动于人群给客人盛饭,都是自家亲戚的孩子,我那时特爱自告奋勇做这份差事,以致后来有人从我旁边端着一盘炸乳鸽走过才把我拉回饭桌——整个桌席摆满了近20个菜:甜豆沙夹肉、天麻炖鸡、滑山药片、香酥米花、茄汁桂鱼、花椒小排 、堆成山的重油蛋糕......惊叹间有人往我面前搁了大大一钵晃动着的浸着汤液划成块的蒸蛋,忽然没意识到开饭了。

“这个好!”我记得我小姨当盛了一时给我碗,香气立马往我鼻子钻,碗中的蒸蛋摇晃不止,再一看小姨早和她姐妹吃开了,一个劲小声地说笑着什么。我小勺连蛋带汤舀出来一勺细细喝下去,原来这汤是加了醋的,如此唾手可得让人轻视的两样东西如转角的缘分,精巧得令人佩服微笑。

这样一碗清酸爽口的蒸蛋,我那时就想,一定得像小姨一样和自己闺蜜耳语间才能细细分享。

9、指定酸菜豆米

好不容易在家过一次生日,爸爸和叔叔纷纷征询我想吃什么?焖老公鸡?炖羊肉?炒竹鸡?蒸螃蟹?烤鸭?人参甲鱼汤?龙虎凤凰熊掌?——

不不,我要酸菜豆米。

好久没吃了,这道最不费心计的菜。以前总是酷暑夏夜,懒得做饭的妈妈就去菜市场买酸菜豆米。那是菜市老妇常年稳坐的石凳子旁,两个红桶上搁着一个大簸箕,一边是码得整齐顺畅的萝卜苗酸菜,一边是堆得尖尖的煮熟的芸豆,桶里是浓稠的酸汤。各要多少报个数,老妇便小心盛放打包。回家切好回锅肉,要薄薄的再油炸一下,捞出来留着锅里的油,酸汤、芸豆、改了刀切段的酸菜统统倒进去烧热,最后放回锅肉调料后起锅。

这锅汤再也不用加料,满满一眼是荡着的珊瑚色,芸豆起伏间飘出它都有的沉稳的滋韵,它已经足够好,是远去童年的安稳。

我舀一大勺泡着米饭,都快忘了酸菜豆米汤是最适合泡饭的,生日快乐。

10、眉心一点海胆黄

那一年我的老祖公(太爷爷)抽鸦片败光了家底就扔下老婆孩子从广西跑到贵州来苟延残喘,谁知娶到的二房我的太奶奶不会生育,太奶奶也急,便自作主张写了封家书回广西问那边的正妻是否太爷爷还留着后,当时都隔多少年了,我爷爷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背着个包袱就赶来贵州认爹。从此爷爷也再没回广西过,我家自此成了贵州人。

还是那年我爸心血来潮说想回老家看看,爷爷也高兴,一家人六部车就浩浩荡荡去了。我如今就去过老家那一次,可那一次却给了我人生许多次初尝:初尝榴莲、初尝菠萝蜜、初尝蘸沙姜油的白斩鸡、初尝生蚝、初尝海胆......反正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当时比我爸小五六岁的阿姨带着我见识榴莲,怎么开壳怎么取肉,还记得她老问老板“油不油?”;菠萝蜜像脆脆的口香糖,后来还淘到最绝味菠萝蜜干;烹制白斩鸡在广西人手里简直如折纸一般容易,质地最好的是阉割过的“膻鸡”,味道鲜甜肉质紧密,炒好沙姜油用力一蘸,神仙亲吻一般好吃得头皮发麻;生蚝自然都是炭烤,舍得加蒜泥是关键,我一鼓作气呼啦啦吸了十几颗,接着小阿姨拉着我到厨房小院指着桶里一堆黑色的刺球儿,我惊得合不拢嘴,“这是海胆!”她说,然后挑出一个用大剪子夹破,我一看,五条黄色小肉像小花发卡似的躺在里边,小阿姨拿了双筷子挑一小瓣送到我嘴边,我品不出什么味儿,就觉得滑滑的一下子吞了。阿姨笑了一下用食指蘸一下手里的海胆黄往我眉心一点,”好吃吧!“我点点头。

那一年我们全家在广西玩了好几天,其乐融融流连忘返。我问过周遭的人,自己心里数一数这生平最喜欢吃的东西有几样,人人给出的答案大抵超不过十样,而我至今最喜欢吃的东西一部分还是这次老家之旅所带给我的。

所谓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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