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节

豆瓣一刻 豆瓣:饱肚师叔 314℃ 评论

这一年春节依旧在亚特兰大度过,下了零星小雪没有停课,气温却耍流氓一般一路跌至零下十度,但又出人意料的艳阳高照。

马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家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我二姨夫中风送医院抢救成功以后的除夕夜走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他潜意识里的生无可恋在晕厥过去以后的集中爆发。细数他并不成功甚至遭人嫌弃的一生,我想除了我二姨,大概连他的一双儿女都会在确认他断气之后悄悄松一口气。大概三十年前,他是武钢的一名工人,吃苦耐劳,年年先进,虽然看他现在酗酒的样子我很难想象很多年前他也带着大红花站在大礼堂咧着嘴大笑着接受表彰。后来他经人介绍与我二姨成家——我二姨是一个做油漆的包工头。在这对小夫妻勤勤恳恳的努力下,他们在武昌的江边盖起一栋小楼,诞下一双儿女,成功在武汉城站稳脚跟。也因此,我二姨一度成为她们镇里女青年羡慕的对象,年幼的我妈学习的楷模。在二姨一家的帮助下,我妈才得以顺利念完大学。我妈曾不止一次的对我唏嘘:当年若不是二姨,她现在肯定猫在镇里的某个角落干着不怎么体面的营生过着比现在差百倍的人生。

理论上来说,二姨一家自当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但命运的转折点在二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却悄然出现。这一天,我二姨夫和往常一样下了班回家,吃过晚饭一个人出去溜达,遇到了同车间的小x。小x兴奋的告诉他有个能赚大钱的好门路,问我单纯的二姨夫要不要加入,我二姨夫想了想就跟着小x走了。没过多久,二姨夫因为贩卖“白粉”被公安部门逮捕,我二姨惊惶失措,却被告知那不过是十几斤面粉。可奇怪的是,我二姨夫一口咬定那是“白粉”,并坚称“朋友不会坑我”,哭笑不得的警察将其移交法办,我妈我舅和剩下的三个姨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一审判决我二姨夫有期徒刑十年。

从此我二姨就开始吃斋,除了吃斋就是出去接活帮人做油漆装修房子。我表哥表姐因为疏于管教加上父亲进监狱的阴影成为二流子,两人大学毕业之后一个往南游荡,一个向北漂泊。二姨夫刑满出狱后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终日酗酒。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见到我爸都会那么高兴——呀,小高又带了好酒!后来我表姐游回了武汉,进了我爸单位,除了找同事吵架以外一事无成,在被忍无可忍的我妈臭骂一通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表哥南下深圳,数次跳槽,最后拿着我二姨攒下的血汗钱跟着朋友做生意,被骗得血本无归。在一个坐在家门口抽烟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偶遇”初中同学,人家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五万块钱包干投资移民美国。表哥心花怒发,开始打着“去美国”的旗号四处找亲戚借钱。当他来到我家门口时,我妈将其堵在门口说道:“看来你这么多年书也是白读了,你知道美国在哪吗?知道什么叫投资吗?知道什么叫移民吗?”我表哥不屈不挠:“美国不就在英国旁边吗!投资不就是给管事的赛点钱吗!移民不就是偷渡过去然后想办法黑下来吗?!”

美国梦碎之后,我表哥经我爸安排进了测量队,我表姐未婚先孕在被逼堕胎未果后嫁给了一个同样无所事事的酒麻木,两人每天在几十平米的房子里疯狂的争吵是用那台唯一的电脑看韩剧还是打游戏。孩子出生以后,两人的争吵升级为了家暴。而这场家暴将以我妈为领导核心的家属团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在我三姨瞪着眼睛扬言要报警四姨夫轮着棍子大舅操着五粮液酒瓶和我妈唇枪舌剑的淫威下,不是东西的表姐夫当众立誓决定痛改前非。

而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的二姨夫,仍旧坐在家里,对着客厅里供着的毛主席画像喝酒。表姐出走怀孕结婚生子他不闻不问,表哥被追债他无动于衷,二姨披星戴月五十多岁还在给人刷油漆他视若无睹……这世间的嘈杂喧嚣被小小一瓶解忧的杜康挡在门外,而他仿佛成了一个住在暗无天日的私房里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

对,曾经是小楼现在是私房。旧城区改造将我二姨的小楼变成了待拆的私房。在我爸妈用尽所有的人缘之后把拆迁补偿的两套房争取成了三套房。面对三套新房我二姨痛哭流涕,表哥欣喜若狂,表姐心满意足,唯有二姨夫依旧置若罔闻。而我这给别人装修了一辈子的二姨,现在却连给自己房子装修的钱都拿不出来。

他们举家搬离江边的私房不久,醉了半辈子的二姨夫突然中风住院。医生问家属他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他们都沉默的摇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兴许是惊异于电梯代替了楼梯?在面对新世界举足无措的瞬间,他任性的选择了挥挥手,告别了这个在我表哥表姐二姨以及全家亲戚眼里即将到来的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的新生活。我起先为他感到可惜,现在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与其终日抱着酒瓶逃避现世昏昏度日,沉醉于过去的荣耀和现在的潦倒纷繁交杂的梦境里,倒不如在混沌中昏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也许,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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