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脑洞、放血和烙菊花

2000年，美国犹他州两名男子因为“非法行医”而被判刑。这件案子轰动一时，因为采取的医术相当耸人听闻：他们在一位妇女的头盖骨上钻开一个洞，以治疗她的慢性头疼和疲劳。消息一出，公众普遍震惊于这么“中世纪”的疗法居然重现人间——“中世纪”又一次躺枪成为原始、野蛮的同义词。现代科学证明颅骨钻孔医疗效果甚为有限，早已抛弃不用，于是人们一般把它归为“中世纪”的事物。可是人类开脑洞的历史远比我们想得要长的多，从石器时代一直到18世纪（图一），甚至今天在某些地区，开脑洞都被用来治疗癫痫、中风甚至抑郁等许多疾患，可不是中世纪欧洲的专利。

1 十八世纪法国人仍然开脑洞治病

不过话说回来，整个中世纪直到两三百年前，开脑洞对于欧洲人的确是一种常规的疗法，人们对它的疗效深信不疑。其根据的原理和另一种流行医术——放血类似，都是通过释放体内多余的元素使身体重归平衡。放血一般是在手臂的静脉切开一个口子，根据病情放出一定量的血液（图二）；也有用蚂蟥吸血（图三），造成的伤口会比较小。

2 放血疗法

3 蚂蟥治病

由于蚂蟥的医疗作用，它在中古英语里被称作leech“医生”，而leech一词追溯到原始日耳曼语，又源自“巫师、念咒者”的意思。在上古时代，巫祝同时承担了为社群治病的任务，他们的办法既包括简单的手术、草药和理疗，也包括祷咒和巫术。精神和物质这两方面常常结合在一起治病，例如一份十世纪的古英语医咒就详细列出了九种草药的疗效，将它们碾碎并混以旧肥皂和苹果汁做成药膏，并且强调在制备药剂和用药时对每种草药都要念相应的咒语三遍，药膏才会生效。其它的咒语还为你保证母牛产犊平安和老公不出轨。到了基督教时代，咒语被祈祷经取代。手术和药物治标不治本，疾病并不被单纯视作物理化学反应，而首要是精神和灵魂层面上的问题，比如说嫉妒心作怪，或者被魔鬼缠身。许多欧洲人今天仍然相信，泼洒圣水、朝觐圣徒遗骨和吃掉神甫涂抹在额头的灰和油膏，相当于我们得道高僧开光的器物，能够有某种治病功效（图四）。

4 朝觐圣髑（圣徒遗骨）据信能够治病

在古希腊时期，放血和钻孔被囊括进系统的医学理论。希腊医家希波克拉底和盖伦提出的学说统治欧洲医学两千多年，直至十九世纪现代医学出现。这种学说的基础是希腊自然哲学，认为宇宙由四种元素土、水、气和火组成。希波克拉底观察到血液静置之后会分成红、白、黄、黑四种成分，便提出作为微缩宇宙的人，体液也相应分为四种：血液、粘液、黄胆汁和黑胆汁。根据经验和联想，血液被认为主管头部，属火，春季最盛，具暖湿性；粘液主管肺部，属水，冬季最盛，具冷湿性，如此等等。体液比例失衡则造成疾病，需要医生帮助去除多余，补充缺乏元素来恢复健康，比如春季血液主宰，人常头疼，需处以放血或服用冷干性的药物。这种范式性的学说跟中国的阴阳五行医学颇有共通之处。

欧洲人还把星相、性格跟医学也捆绑起来。一个人如果体液内血液占多，就偏向乐观冲动；黄胆汁过多则容易发怒；黑胆汁多的人常常忧郁，而粘液多的人则迟钝（图五）。四种基本类型加以不同比例搭配，就可以解释多种性格，并且对症下药，抑郁的人应当多处在暖湿的环境，比如地中海边度假；对暴躁的莽汉就给他兜头浇一盆冷水。听起来还蛮有道理的！

5 四种体液性格类型

中世纪人们认为，对应体液的季节和天气是由天体运行主宰的，那么星星们也应该遵从同样的哲学规律，十二星座每个都有其代表的体液和元素，出生在某一时刻的人被认为是受该星座的属性主宰。自然，现代人每天必读的星座版依然遵循着老祖宗的教诲。细化到人体这个小宇宙，每处器官又对应着星座、元素和体液，构成一套复杂而且逻辑自洽的理论体系（图六）。

6 中世纪星座版

欧洲地域狭小，能够利用作药的动植物种类并不多。上面说的古英语药咒提到了艾草、洋白菊、小茴香、车前草等九种药草，这些在中医里通常也被认为是药用植物。中世纪欧洲虽然没有发展出中医那样系统的药学，但在长期的实践中，欧洲人民也总结出不同植物的药用效果。希腊医家Dioscorides公元一世纪写就的《药物论》包括六百多种草药、35种动物药和90种矿物药，在中世纪重新从阿拉伯语手稿（图七）译回拉丁文，作为欧洲的《本草》一直沿用到17世纪。

7 阿拉伯语的《药物论》

中世纪大部分时候并没有专门的医生职业。医疗的职责由两类人担负：一类是有知识、接触过古典时代医典的僧侣教士，另一类是在民间游荡的赤脚医生。由于技术限制，疗法常常就是拿剃刀放血，剃头匠当仁不让地在理发时顺便给顾客来点手术，拔个坏牙（图八），颇有一些理发师傅通过长期积累经验获得了名医的头衔。当然，在麻醉药和消毒法发明之前，这些手术既痛苦又危险，中世纪糟糕的卫生习惯更是雪上加霜，拔牙拔死人的医疗事故一点都不罕见。

8 师傅，刮个胡子顺便拔个牙！

中世纪人们怎样治疗痔疮？疗法听了不禁让人虎躯一震，菊花一紧：先用快刀割掉，再用烧红的铁条烙患处（图九）。后来更先进的阿拉伯医术传入，大家才不再折磨自己，改用热盆浴治疗。幸好还有一个办法：七世纪一位僧侣圣菲亚赫拉因为在花园劳作过度患上了痔疮，他在花园里一块石头上坐下祈祷，上帝就治好了他的痔疮。从此所有饱受病痛困扰的人只需要去那块石头上同样坐一下就能康复。据说今天那块石头上仍然留有圣痔疮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