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是一个地势相对平坦的荒岛，只在西部有一些零星的小山丘。西南沿海的南部山脊从花柏山起，经直落布兰雅山，一直延伸到新加坡国立大学附近的肯特岗。南部山脊上保留着雨林，周围尽是郁郁葱葱。登高望远，海峡在南，城市居北，一览无余。在南部山脊的大小山丘中，有一个名为“鸦片山”，听起来与秀美的风光格格不入。这座担着“鸦片”恶名的小山丘，其历史命运也一波三折，最终意外的定格为英雄的埋骨地。

保留为自然公园的南部山脊

1. 自由港的鸦片痛

鸦片山的名字，源于山脚下的一间鸦片精炼工厂。现在的新加坡是世界上管理瘾品最严格的地方之一。携带和贩卖瘾品都有会被判死刑。然而，鸦片在新加坡历史上若隐若现，一直占据着隐秘而重要的地位，以至于鸦片山这样的地名会流传至今。

驳船码头的商人雕像

早在新加坡开港初期，管理新加坡的莱佛士就把这里定位成了自由港。来这里交易的商人可以免征繁杂的商业税和通关税务。这一宽松的税收条件吸引了周边人。马来人、印度人、阿拉伯人、以及头脑精明的中国商人，都来到新加坡进行交易。原本荒芜无人的小岛变得熙熙攘攘，客货云集。莱佛士并不满足于此。在他心中，新加坡是西方文明教化东方的基地。莱佛士想把自己信奉启蒙主义思想用于新加坡。除了自由港政策，他还制定了详细的城建规划、杜绝赌博卖淫、努力振兴教育，试图把新加坡变成先进与文明的范本。

威廉·法夸尔

然而，莱佛士的计划太过昂贵。威廉·法夸尔从莱佛士手中接过了管理新加坡的任务，顿觉头大。与莱佛士的理想主义色彩不同，法夸尔是个实用主义者。他长期管理马六甲殖民地，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又深谙本地文化，所以受到本地人的广泛欢迎。莱佛士的计划耗费巨大，殖民地难以筹措所需的资金。大英帝国还在消化印度，并没有向远东拓展的计划，自然不会补贴不起眼的新加坡。为了让新加坡存活下去，法奈尔想尽各种方法：售卖赌博和酒水专营权、从妓院抽税、鼓励华工贩卖。他纵容的鸦片贸易，更是成为殖民地财政的支柱。

英国销往中国的鸦片树木

从十九世纪初开始，东印度公司就在向中国走私鸦片，以平衡长期赤字的远东贸易。东印度公司在自己控制的印度种植罂粟，新加坡顺理成章的成了向中国倾销鸦片的中转站。从新加坡开港以来，中转的鸦片数额逐年上升，十年间翻了两翻。印度生产鸦片中的20%都被运往新加坡。抽吸鸦片的恶习也在本地的华人社群中蔓延。牛车水的鸦片馆林立，烟民躲在店屋的二三层，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床上抽鸦片。华人社团为了鸦片利润大打出手，以至于新加坡成为远近闻名的罪恶渊薮。当莱佛士气急败坏的赶回新加坡时，毒瘾已经浸染社会，殖民地财政也依赖上鸦片。他也只能黯然兴叹。

2. 救命的鸦片厂

在十九世纪中国，鸦片腐蚀社会。清廷连着输了两次鸦片战争，从东方帝国沦落为欧洲人刀下的鱼肉。鸦片同样成了新加坡的潘多拉魔盒。鸦片严重败坏了社会风气。多达三分之一的成人男子都染上毒瘾。上至华人富商，下至拉车苦力，都因吸毒而形色枯槁。神色恍惚的拿着一根烟管，成了中国人在英国人心中的典型形象。

抽鸦片的苦力

但另一方面，鸦片利润供养了殖民地，让新加坡能长期坚持自由港政策。在十九世纪，鸦片收入占到了殖民地收入的一半。殖民地把鸦片的制造和销售特权卖给富裕的华人家族。这些贩卖鸦片的华商自然想法设法的诱惑他人吸食鸦片，以便牟取暴利。他们大力宣传鸦片解困解乏的效果，吸引下等苦力抽鸦片。下南洋的劳工刚刚到港，就被周围人百般怂恿，养成了吸鸦片的习惯。雇主用鸦片来控制劳工，妓院用鸦片控制妓女，穷苦人则常常因为抽了劣质鸦片或二手的“烟屎”而毙命。

林文庆医生

在这样的利益链条的驱动下，罪恶的鸦片成了合法化的常态。无论是具有启蒙思想的西方人，还是发愤图强的中国人，都对此深恶痛绝，想要改变这一状况。新加坡本地报纸如《叻报》、《星报》、《天南日报》等陆续发表呼吁华人戒烟的文章。1906年，林文庆医生带头，建立了禁吸鸦片协会。林文庆留学英国，因为这一留学背景受到英国殖民者的青睐，被殖民当局倚重来处理华族事务。身为医生的林文庆深知烟毒的危害。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筹款建立禁烟馆，免费帮助民众戒毒，促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禁烟运动。

鸦片山在新加坡的位置

英国政府受到国际国内压力，也想在殖民地禁烟。然而，殖民地政府却找不到新的财源来取代举足轻重的鸦片专卖收入。政府召集社会名流，想要开征额外的商业收入税，却遭到洋商和华商的一致反对。而控制鸦片的华人社团也不断搞破坏。相对于殖民地子民的健康，殖民政府更看重自己的钱袋子，所以禁烟最终不了了之。为了安抚禁烟运动，殖民政府收回了鸦片制造权，以防烟民因抽吸低劣烟土而毙命。政府自己建了一座鸦片精炼工厂。这座工厂附近的山丘就因此被称为“鸦片山”。

3. 历史的转折

如果不是因为日本人的入侵，鸦片山只会成为新加坡鸦片史的一个侧影。1941年，日军在马来亚登陆、一路向南推进。马来亚的防线一路溃败，而新加坡北面的防线也被攻破。日军在克兰芝登陆，一路向南，占据了岛屿西部。从南部山脊到武吉知马山的英军防线已经是新加坡最后的希望。守卫鸦片山的是马来军团。他们无心欣赏这里山水相逢的风光，也不在意工厂烟囱里冒着的烟，只是警惕的盯着前方，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日军。

新加坡战线

日军将领山下奉文正在打鸦片山的主意。马来战场上，日军长途奔袭，闪电般向南推进，创造了一个惊人的军事奇迹。但此时日军疲惫不堪，人数又远少于守卫新加坡的英军。连续作战之后，日军的弹药和补给都已严重不足。而鸦片山背后的亚历山大地区，是英军弹药补给的所在地。山下奉文必须夺取这些弹药补给，才能把仗打下去。他在中北部战线上佯装攻击，诱使英军主力北移，然后悄悄派遣部队从南部推进，直指战略要地鸦片山。

训练中的马来军团

日军没想到的是，驻守鸦片山的马来军团异常顽强。与时不时思乡开小差的英国、澳大利亚和印度士兵不同，马来人的故土已经沦陷。这八百多名马来军人知道，他们所防御的鸦片山，已经是退无可退的最后防线。整个军团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领导军团的上尉阿德南·赛义迪更是激励战士：“战斗着死去比活着流泪后悔好”。就算被重重包围，就算不断收到空投的劝降书，马来军团始终坚守鸦片山。久攻不下的日军甚至乔装成印度士兵，想要偷偷溜过防线。只可惜日军四人为小组的前进方法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反而成了马来军团的枪下鬼。

纪念鸦片山战役的雕像

恼羞成怒的山下奉文调派18师团主力，强行进攻。此时的马来军团已经长期没有补给，弹药匮乏。圣淘沙岛上英军炮兵却担心误中后方的弹药库，在日军主力攻山时未发一炮。尽管如此，马来军团还是据守要地，与蜂拥上山的日本士兵展开肉搏。双方都损失惨重。马来军团战斗到最后一发子弹，终究寡不敌众。日军活活刺死阿德南，还百般折磨马来军团的其他士兵。在鸦片山失陷的第二天，英军即向日军投降。

英军投降

马来军团的勇气是整个马来亚战役中最后也是最珍贵的记忆。他们的团结与纪律，也与散漫的英军对比鲜明。人们意识到，殖民宗主并不可靠，只有自己才能管理和保卫好自己的家园。马来亚的民族独立运动也由此发轫。二战过后，威望受损的英国淡出马来亚。独立建国的新加坡致力于禁烟禁毒。在英国统治下持续百余年的毒瘤被彻底铲除。鸦片山下的鸦片工厂关闭，那段鸦片史也被人逐渐淡忘。而山上的博物馆陈列着马来军团的史迹，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守土英雄的埋骨地。

鸦片山博物馆

———

禁止一切形式转载。

转载请注明：微图摘 » 新城旧史｜为什么鸦片山能成为英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