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下山却碰到了倒在地上碰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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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六月初五,寅时,乌鹊阴啼,巽风大盛,更夫打梆唱五更。策公到打铁李那儿去取他订做的铁剑。

如今有剑的人家极少,练武的更是绝迹。盖因朝廷禁武禁铁。十多年前,番王起兵造反,各地趁机纷纷自立,成为占据一方的军阀,军阀之间还常有混战,无数百姓惨死刀下,流血浮杵,城为之空。

据说怂恿那位番王起兵并提供物资的是位江湖大蠹,朝廷花费数年时间平叛,待江山稍定,禁铁、禁武接连颁布,天下哗然。

策公铸剑是为了杀人。六个月前,西方荧惑守心,有不详者将至。策公观望了整整十天,终于下决心去打剑。

他找来附近几个镇里最出色的打铁匠。为铸这剑打铁李耗时五个月,烧坏了七只炉子,右臂膀也锤出了要疼上半辈子的隐疾来。铸剑的流程手法皆是策公亲自安排,连炉子也是要新造的。炉子里出的这头一把剑,纤薄铤长,锤鍒千遍,吃进了二十斤上好生铁并一头梅花灵鹿。鹿是策公抓来的,剔下皮肉,骨头用来烧炉,皮肉熬出油脂敷刃淬火。

策公单手平举长剑,剑身粼粼如一泓秋水,炉中未熄的火星吹在风中,清晰地映入剑脊,纤毫毕现。

最初打铁李不愿接单子,禁铁令下,剪刀锅炉的用量皆有定制,这是赌上性命的买卖。于是策公砸出一百两银来,打铁李只好乖乖接活了。他找了个荒弃的老佛堂,在旁边搭了个临时棚屋。他白天仍旧打些剪刀铁蹄零碎之类,后半夜就悄悄到这棚屋里铸剑。策公要求极严,开始打铁李怨声载道,但渐渐他越打越入迷,及至宝剑出炉,他的视线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剑上移开——打铁李一辈子没打过比这更好的玩意儿了。

可是这剑值一百两银子啊,他策公也不过是个门房,供职出阳坊的小商户刘府罢了,铸这么一把剑那是把十来年的工钱不吃不喝全赔进去了。花这么大代价是为了什么啊?

打铁李撩起眼皮,目光难得从剑上移开,飘到策公脸上。策公的眼皮与他不同,也与众不同,策公从来不撩眼皮,永远平平遮住一半黑瞳仁,纹风不动地让天光没法在上面反照出一个亮点;可这对夜枭似的眼睛却常有雪后白地般的光,并非是亮,而是由里向外透出的刺冽冽一片冷光,于满脸沟壑纵深之间,尤其醒目。

第二幕

那座佛堂虽然荒弃了,却还是住人的。住在老佛堂的是群孤儿,孤儿无人教养,自然就会成为顽童。昔年兵灾,流寇乱兵在此地奸淫掳掠,许多妇人被迫生下了孽障,她们不愿养这些耻辱,便纷纷丢在郊外那个废弃佛堂中。后来来了个怪人,住在佛堂里,专门收养弃婴。这怪人似乎会武,他养大的这些孩子个个身手敏捷,伏低蹿高,不在话下。后来怪人消失了,这些孤儿无人管教,于是他们走千家过百户,见什么拿什么,无人能防,成了地方上的一大毒瘤。

那座老佛堂仍旧是他们的据地,打铁李半夜铸剑之事实则早叫他们发现了。顽童们向来不满拿着竹枝木枝斗剑玩耍,一直想要一两件趁手的兵器,打铁李夜夜打剑,看得他们眼馋无比,不过是忌于李家汉子手段狠辣,不敢造次。如今策公取了宝贝走,顽童欺他年纪大,这老头看着四十也可,五十也可,甚或六七十也不算离谱,便信心满满能夺下这剑来。

于是大清早,天未见光,几个顽童便在路上“埋伏”好了——他们在道旁的围墙边、老树上歪歪斜斜地靠着,故意站成个不伦不类,眼尖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伙兔崽子又要使坏,赶忙远远避开。

策公终于来了,他用一匹旧布将剑裹了二十来重,裹得叫人看着都以为是里面包了个半大婴孩。他抱着剑贴着街边围墙走,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其实他一身灰布衣裳,形容枯朽,绝类道旁老树,也无人与他打招呼。

一个顽童懒懒地直起身来,他叫鹧鸪,是这伙人的老大。鹧鸪摇摇摆摆地走过去,擦过策公身的时候,脚下故意一扭,直往策公怀里撞去。不想策公只稍稍移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顽童鹧鸪摔在地上,岂肯罢休?他直起脖子喊:“糟老儿,撞倒了小爷,还不过来赔罪!”话音刚落,四周散布的顽童们立即围了过来,对策公虎视眈眈。

策公皱眉道:“话讲清楚了,摔是你自己不长眼,我连你衣角都不曾碰到。”

地上的鹧鸪突然直起身,拽下策公直身的一截下摆,而后又躺回地上,继续扯着嗓子叫:“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其余顽童纷纷扯住他的衣襟衣摆,又吵又闹,声音价天响。他们吵闹的时候只用一只手,另一只借着衣袖遮挡,悄悄往策公的怀里、袖子里伸去。

策公敛襟收袖,动作甚是随意,但顽童们七八只淘宝的手却尽数落空。策公不耐烦地道:“都快给我滚回家,今晚有两个大妖怪要来坊里造访,到时候给啃掉脑袋,白便宜了你们爹妈。”

顽童们没一个信的:“什么妖怪?诳谁呢?有妖怪来你怎么不跑?撞伤了人快拿钱来赔!”

顽童们变换策略,由两个人一前一后夹击,其余人一旁待命,以防走脱。不论策公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总是要栽在一个手里。但策公却用包着剑的长包袱向前一拨,十来个孩子,力气说大不大,说小那也是不能小瞧;然而经他一拨,竟全数给拨去一边,倒作一堆。

策公目光跳过墙头,深深望向远处,他慢条斯理地道:“谁爱诳你们?那两妖怪一个脚步极重,一脚下去几乎有二十个人的份量;另一个听不见他脚步声,可他走道时,两只蒲扇掌前后招风,呼呼呼地像打闷雷。”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顽童们原来满拟随他说几个妖怪品类来,肯定是自己从养大他们的怪人老爹那里听过的,但这两种妖怪却没听过。没听过也不能说实话白白露怯:“这两种妖怪我原是知道的,老婆子拿来哄小孩儿睡觉的幌子,少来搪塞我!”

策公一指道旁槐树枝叶:“你们看叶子,面北的全枯黄了。”

顽童们一看果然如此。策公继续道:“这两大妖怪从北边,煞气激荡数里,这槐树受不住,便先死了一半,待妖怪来了,另一半也活不成了。若非如此,这太平时节,盛夏光阴,槐树无端端地怎么会枯死?”

顽童们有些信了。顽童们再顽劣终究也是孩子,是孩子就爱听怪力乱神。

策公又道:“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但你们这点本事用在我身上可成不了。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今晚上你们若是能弄死一个妖怪,我就把这宝贝白送你们。如何?”

顽童们等着鹧鸪拿主意,但鹧鸪却眯着眼瞪策公。

策公嗤笑:“原来怕了。”

顽童们愤愤不平,鹧鸪瞪眼咬牙用力一点头。

第三幕

站在刘府大门台阶上的管家刘童捧着账本,正在吩咐小厮出门办事,他说得简快利落,几个小厮连忙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掉哪句。刘童用眼角不着痕迹地扫视这些脸,心里满足地轻蔑他们。

刘童的眼角扫到街头拐角策公的身影,同时也扫到他慢腾腾的脚步,不由一心二用地恨起他来。

刘童一向看不惯策公,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就看不惯。策公是十多年前的三月三来的,能让人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年三月三刘府主人刘云章在溪边摆流水宴,为妻子祛病祈福。当是时,春光融融,游人如织,男则朱服耀路,女则锦绮粲烂,众人饮酒至酣,忽然发现席中多了这一位蓬头跣足的老汉,醉成了一滩烂泥。

刘童负责叫醒他,心里不耐烦地想着要如何处置这老儿,口气甚是无情:“老翁儿女何在啊?”

“打光棍,没儿女。”

“那亲戚呢?”

“天生地养,无族无宗,没亲戚。”

“舍下何处?在下送你回去吧。”刘云章截过话头来问,声音较刘童放轻许多。

“舍便是屋子啊……我原来有间屋子的,可后来嫌屋面太矮,便把梁瓦打破,拿青天做屋顶;我又嫌房室窄小,便推倒粉墙,以群山为四壁。眼下你不就在我家里么?”

刘云章被他这一番抢白也不生气,陪着众客笑了一遭,心中却暗暗怜悯老汉身世,便道:“你家屋宇阔大,可也大得过了,住得久了心慌。现下我家缺个门房——当然,我那宅院相形之下自是极小,可胜在有数人同居,能互相照应。你可愿与我做这个门房?”

策公从此住下了。刘童却极不满,他本有个同乡,预备介绍来填刘府门房的缺。他仔细地审度时事,要寻一个好时机到主人面前提提,可惜他想得太多、等得太久,终于把这机会错过了,着实冤枉。

刘管家没打算让这冤枉成定局,他日里指派活计、打骂仆妇、收人好处时,总不忘分一只眼睛去盯着策公。无论是他多走一步路还是少讲一句话,件件记在心里,积少成多,届时再告个状撵出去。

然则策公成日里独来独往,规规矩矩,从不攀附得罪谁,与己无碍之事只作不知。狗都没他老实。

唯独有一次,策老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专等他刘管家去打靶子。那回策公在门旁小间醉得不省人事,有急事的客人又敲门又拍门,只差没砸门,院里却半晌没人来应。刘童带上几个小厮去门房里拿他,兴奋得像是去捉奸。他将旧木门一脚踹开,没成想里边的空气经酒臭汗臭发酵,能把梁上燕子活活熏死;门一开,臭气立时倒灌出来,门前站着的几个,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

刘童强作镇定,待臭气稍散,便支使左右进去抬他。众人正待动手,哪知策公猛可里暴吼一声,直如平地惊雷,震得刘童脑子发木,一干仆役吓倒了大半。

刘童没料到平日里闷葫芦似的一个人,吼起来竟比吊睛大虫也不差,不由愣了一会儿。他一回过神,立马板起脸转身找到刘云章,冷言冷语、不卑不亢地数落策公一顿,讲他主人前如何主人后又如何,直给说成个最会藏奸的。刘云章听得稀奇古怪,好似不认识他说的这人。这时主母朱提进来,问丈夫:“官人是要将策公辞退么?”

刘云章瞄了刘童一眼,没说话。

朱提又道:“不若辞退我一个便好。”

刘云章唬了一跳:“这又从何说起?”

朱提似笑非笑地道:“策公那酒是我给的,论起来我还是帮凶呢!”

于是不了了之。

刘童那同乡等不了了,自去别处找了活做。刘童觉得满脸无光,此后盯梢盯地更紧了,发誓要将糟老头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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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下山却碰到了倒在地上碰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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