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多川歌麿的创作中有2个重要的题材:歌舞伎,艺妓。他的美人绘所描摹的对象,相当多数为江户时期的歌舞伎和吉原艺妓。
章子怡饰演的《艺伎回忆录》(国内一般翻译为艺伎以表示尊重,其实艺伎为男性称呼。)讲述了小百合的一生,电影的原型来自于20世纪日本著名艺伎花魁岩崎峰子。
《艺伎回忆录》电影海报
日本艺妓并非赤果果的性文化,而是在盛大的仪式感包装下一种花街柳巷的市民风俗文化。首先有名气的花魁基本上是卖艺不卖身的,在和有实力的男子结为相好之后,终身也只肯服侍对方一人。身为花魁不仅要懂得谈经论道,还得要有一两样高雅的特长爱好才能入得了文人雅士的法眼,比如岩崎峰子当年便是茶艺、花道、舞道方面的行家。而有名的妓院、茶馆对于自己的头牌也不会藏在深闺人不识,每次到了花魁游街(日本称为花魁道中),必然是童仆秀女鞍前马后,艺妓身着重达20公斤的衣服,摇曳生姿地走在街上接受众人的称羡。到了花魁选择“旦那”(情夫),更是必须煞有介事经过几次书信往来,还要如同今人相亲,赴宴对谈,合则情投意绵,不合则一拍两散不可多做纠缠。
章子怡在剧中还原花魁的舞蹈
不管花魁包装得如何风光,当了艺妓的女子身世一般堪怜,就算是顶尖的那些美人,过了青春年少很多人沦落为街头游女,或者年老色衰被相好遗弃不知所终。
在浮世绘全盛时期,也有许多浮世绘画家用画笔描绘了那个投映了无数人的爱与梦想的高贵之地,污秽之所——吉原。
喜多川歌麿人生大多数的时光便是厮混在吉原的脂粉里,以至于欧洲有评论家称他为“青楼画家”。为他一声赢得最高名声之一的《青楼十二时》也来源于这段时间的经历。
他创造了美人绘的高峰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在歌麿之前,流行的是“清长美人”。这指的是美人绘名家鸟居清长的个人特色。清长美人把娇小的日本女人拉伸为八头身、九头身比例,看过去更加优雅匀称。题材下出现的美女也大多数走无忧无虑的青春路线,题材多是宴乐、春游、赏花。这和鸟居清长一生安枕富足的经历离不开。
鸟居清长画作
客观来说,鸟居清长的美人绘也不失为佳作,如果喜多川歌麿没有出现,那提起美人绘也许今人想到的第一个会是鸟居清长,或者是更早之前的铃木春信。
又要感慨一句,既生瑜何生亮。喜多川歌麿用他独树一帜的风格惊艳了当时的江户,以至于鸟居清长在晚期不再触碰美人浮世绘。
说喜多川歌麿对前人的超越并非偶然,这应该归功于他复杂悲辛的一生,比起其他画家他更敏感,更珍爱他笔下所描摹的这些女性。
喜多川歌麿的老师叫鸟山石燕,这位老师名字你可以没听过,但是他的作品你很有可能知道,那就是《百鬼夜行》系列,这系列妖怪绘基本为今天我们看到的日本妖怪原型。鸟山石燕怎么评价他这位徒儿呢?“以写心之笔为骨法之画为其画法,今门人歌麿写草虫之神气,为心画也。”
“写心之笔”——这是从喜多川歌麿还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徒时,老师便有这样的评断。歌麿手笔,从不浮于表面。
可能被忽略的事实是,在喜多川歌麿之前流行的美人绘是把女性作为一种可赏玩的风景要素,与春风秋月一起佐料,变为大家喜闻乐见的美人画,渐渐地愈加炫技,极尽荼蘼。重点在于“美”。
而歌麿美人则把人性冠以“美”之前,他把他所察觉的赋予纸上美人以生命,美人们的言笑,哀愁的姿态表情以夸张的半身像乃至于大头像呈现在人们面前,这就是一经出现,很快风靡江户的“大首绘”。
他的这种看似胡来的风格首先获得了出版商茑屋重三郎的支持,茑屋重三郎这个人非常非常神奇,简直是浮世绘界的天才级策划人。经他手大红大紫的不仅有喜多川歌麿,还有另外一个在画坛惊艳亮相却又忽然销声匿迹的东洲斋写乐(插入一记安利:想知道他的故事请动动你的鼠标,订阅专栏,后面会聊到他的故事哦)。
通过之前两节的科普我相信大家已经知道,江户时期浮世绘出版是一件商业性的活动,一名浮世绘画家的一切价值以是否受民众欢迎来衡量,更近似于“匠人”身份,而非高大上的“画家”,有粉丝画作就卖得出去,没有名字就只能慢慢模仿有名气的熬出自己的风格。
茑屋重三郎和喜多川歌麿意气相投,两人有酒一起吃,有房一起住,有钱一起花(果断是包养啊)。三郎在吉原做文化沙龙和狂歌作家聚会,也一定带上喜多川歌麿。
总而言之,茑屋重三郎给了歌麿很宽松的创作空间,是歌麿大首绘的第一大粉丝。所以,有重三郎这样的挚友加财友,歌麿是幸运的,在有重三郎支持的这段时间,是歌麿创作旺盛期,他无需为斗米折腰,肆意地照自己的喜好来作画,这样毫无缚手缚脚的自由发挥竟然取得了意想之外的巨大成功。
1792年至1793年左右,喜多川歌麿先后发表了他的成名作《妇人相学十体》系列和《妇女人相十品》系列。这些系列里面人物都是单幅半身像,《十品》的女人们或看画卷,有的撑着伞,有的在吸烟,其中最出名的是吹“噗乒”的女子,神态可爱萌萌哒。
吹“噗乒”的女子
这时候的画作已经感受得到喜多川歌麿笔下美人独特的个性,然而还不是真正的“大首”。真正使“大首绘”成型的是后来的《歌撰恋之部》。这系列中《物思恋》是名气最大的一幅:一位右手撑首的女子微抬脸庞,内心不知为何而煎熬,传递出一股倔强又温柔的情态。个人觉得这幅画比同系列其他作品更出挑的原因在于,此幅画中的女子不同于传统浮世绘女子通常的那种低微颔首的娇媚姿态,而是流露一股倔强迷离的超脱气质,令人想到“遗世独立”,颇为不俗。
歌撰恋之部之 物思恋
这一系列划时代的作品一出版就得到了粉丝们的热烈呼应。歌麿美人大受欢迎。
1793年同年出版的还有《当时三美人》,这幅画作的对象是当时吉原的花魁富本丰雄(中)和茶屋的两位人气侍女。斯人已逝,而美人全盛的风姿得以在画中隽永保存。这也有赖于喜多川歌麿神通广大的好基友茑屋重三郎的牵线搭桥。因为茑屋是如此的聪明,他知道民众对于花魁平时根本难得一窥,而艺妓肯定也有对于名声扩大化的渴望,这样的合作一定是三赢的——民众满足了好奇心,花魁名声鹊起,而喜多川歌麿这个大名同样也在江户更加广为人知。
当时三美人
喜多川歌麿就这样,在与王牌经纪人的合作中获得了如日中天的名声。
直到艰难的一刻到来——1797年,茑屋重三郎去世。
喜多川歌麿的伤心欲绝自然不必说,更加严重的一个问题是,他陷入与竞争对手孤军奋战的局面。
日本浮世绘大师们在有生之年都得不到准确的评价,如果不是后来欧洲对浮世绘的大力推崇,很可能这些杰出的名字会就此被日本人自己埋没在旧纸堆里无人问津。当时的浮世绘画家即使出名,那也是作为一种通俗艺术制作者的名气,粉丝呢又从来都是跟风狗墙头草(笑)。喜多川歌麿红了几年,而江户的民众口味又换了,他们突然又开始喜欢类似鸟居清长味道的全身美人绘。喜多川歌麿一边要应付几十个出版商的邀请,还要忍受民众突然墙头草一样的口味转变。他的心理压力空前,开始转而全身美人绘的制作,作品参差不齐。
1804年发生的事情,基本彻底终结了喜多川歌麿的事业。
当时他取材于畅销书的锦绘《真柴久吉》(这是丰臣秀吉的戏名)和描绘将军携妻出游的《太阁五妻洛东游观图》被当时的“有关部门”查处。他被捕入狱,并被处枷手50天的刑罚。
真柴久吉
数年内,他失去了挚友,饱尝事态冷暖,又莫名遭受政治报复,连番打击让敏感纤弱的喜多川歌麿两年后就抑郁而终。
但他的有生之年,画活了那些女子。不论贵贱出身,在他的笔下都有一股丰富的人性和时代的风华,最后我想以《青楼十二时》结束本篇。歌麿美人在纸上,不再是被模式化训练出来的人偶和大众情人,在层层夸张的装裹下,她们也有自己的悲欢喜乐。她们深宵凭栏,拦镜自照,焚香理妆,蓦然回首,她们在想着谁?爱着谁?是快乐的吗?曾经有那样一位浮世绘画家在心里面,这样默默惦记着她们。
子之刻—— 半夜12点。吉原游女在他人的服侍下即将入睡
丑之刻—— 这名游女大概打算半夜出游,燃火照着脚下寻找她的鞋子 。
寅之刻—— 凌晨四点,两位游女早起吃早餐,右边的游女身披男人的衣服,也许客人正在旁边的屋子里还在熟睡。
卯之刻—— 早晨六点,游女拿起男性的衣服,也许正准备要为离开的客人披上衣服。
辰之刻—— 8点了,图为起床困难症的两位游女
巳之刻—— 这应该是刚梳妆完毕,准备要喝茶
午之刻—— 中午十二点了,游女舒张打扮还不忘回首看信件,什么样的信件让她如此心不在焉呢?
未之刻 下午两点。左边的游女在问卜,中间的游女抓着右边的‘秃’(年幼游女),在帮她看手相。
申之刻—— 下午四点,这应该是去见客人的途中
酉之刻—— 傍晚六点,这是吉原一天的开始。要开始招揽客人了,侍女正为游女照路。
戌之刻—— 晚上八点,这位游女也许是在和情郎写信,转头和婢女低语吩咐着什么。
亥之刻—— 晚上10点了,端坐着待客的游女还挺拔抖擞,而同行的“秃”已经昏昏欲睡了。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转载请注明:微图摘 » 多图丨烟花柳巷红尘客——喜多川歌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