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吃有关的旧时光

豆瓣一刻 豆瓣:黄惠子 124℃ 评论

有天我一根一根吃着薯条,想到自己第一次吃薯条时候,当时可是一点儿也没觉得好吃,淡而无味。然后在某一集电视剧当中——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鉴证实录》,那时很火的一部香港刑侦剧,想必同年代的人都不陌生——看到一个女人和同伴坐在街边,手拿一袋薯条,送一根咬一半到嘴里,边嚼边抬头看天说“你瞧今天阳光灿烂”云云。薯条在她那里看起来很美味,而她又那么漂亮,以致我后来再吃薯条想起她的样子,竟也喜欢上了这原本寡淡的味道。

看,我就是这么个容易受人影响的家伙。同样的转变还有不少,比如路边摊卖的粉丝、凉皮,比如酸奶。那会儿上初中,我刚从老家转到合肥跟父母住,放学跟着一帮本地同学没事儿瞎逛。粉丝凉皮之类的小吃刚开始在我们这儿流行,不光是街旁小推车,连很多文具店小卖部杂货铺都一并在卖。弄几副桌椅往那儿一摆,一小碗香喷喷,分量很少吃着玩儿,吃完回家照样吃得下饭不怕爹娘发现。起先我也是吃不惯的,看伙伴们吃得畅快又满足,自然而然被拉下水。

最先喝到酸奶一脸苦相,这酸不拉几的什么玩意。可是有些事物,它就这么不知不觉推广开来。超市卖的盒装酸奶还不多见,更为普遍的方式是在厂家订玻璃瓶装的,也有若干小店和社区挂着“代订鲜奶酸奶”的牌子。六七成的住户门口大概都在墙上装了个小箱子,每天天不亮由专职送奶员挨家挨户拿走昨日喝完的空瓶,再装入新的。街上小报亭或百货店也都有卖,现场喝,喝完退瓶。不像如今各种包装精致得很,到北京随处可见名为“北京记忆”的酸奶,到了青岛发现同样有“青岛记忆”,而合肥也来了个“合肥记忆”……那时的酸奶也没现在做的好喝,又厚又过酸,但依然越渐受欢迎。我也随着大流,从不适到习惯,从习惯到喜好,从喜好,再变成习惯。

后来搬了家,上下学的交通工具改为坐公交。收费标准是三站以内五毛,我到家四站路,一块钱。每到星期五下午,放学后我就会坐三站路的公交,用省下的五毛钱买一支棒棒糖,边吃边晃荡一站路。期待周末的心情总是轻松和雀跃,再加上是用自己节省的钱换来,当时的棒棒糖,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与吃有关的旧时光

图注:在我现今居住的马鞍山,有这么家小铺卖酸奶已很多年,我经常散步路过那儿就会喝一瓶。它的味道,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也就是喝起来舒服那么简单。

提起甜的,脑海里就很丰盛。大约是我五六岁的生日,在五月。那天下午家人带着我去买蛋糕,没有甜品店没有蛋糕房,跑遍了整条街也没能找到像样的奶油大蛋糕。最后只在糕点铺买到一个个论斤称的小圆蛋糕,从前可没有脆皮蛋糕无水蛋糕这类好听的名称。即便如此大伙儿也都高兴得很,一块上面插一根蜡烛,亮得宽敞,甜得明媚。

七月里的绿豆汤也叫人难忘。绿豆刚好煮到皮破瓤出,表面一层油脂翠绿。一整碗放进冰箱,或者是分别倒入做冰棒的模子。模子也分两种,一种是塞根小木棒,成型后就像外面卖的冰棍,一种是冻成一格格小方块。等晚上从广场散步疯玩回来,我和我妹抢着开冰箱,无论喝汤还是吃绿豆冰棒,一口下去冒着冷气,清凉感一下子如跳跳糖般闪烁在全身每一个毛孔。

跳跳糖自然也是我们喜爱的零食。还有棉花糖。我儿时给奶奶吃棉花糖,自己则吃了个泡泡糖。奶奶没吃过,以为我俩吃的是同种,见我过阵子就给吐出来,便紧张道:“这什么要吐的啊?我刚才直接给吞了可怎么办!你也是怎么不告诉我!这可怎么办哟……”

在我看来没吃糖葫芦的冬天不叫冬天。从小到大,看到插满糖葫芦的大棍子被人扛上大街转悠,我便蠢蠢欲动。这是寒冷季节里才有的红色,由内向外透彻的红。


与吃有关的旧时光

图注:总觉得现在卖的同款棒棒糖比从前小了一号,也不知是从前的确实大,还是那会儿我认为大。

小学三四年级畅销起来的干脆面,一直盛行了很久,从纯粹是吃,到为了集齐系列卡片。一到下课,同学们纷纷去校门口买或是从书包里掏出,熟练地把面饼捏碎,有人觉得越碎越可口,有人则爱大块大块嚼得过瘾。开袋取出佐料倒进去,再捏紧袋口拼命摇晃。手抓一把送进嘴里,嚼得脆生生有滋有味。有些调味包里还配了一小袋油,调匀在一起,吃上一口,手上嘴上都油亮亮,香味色泽实在太诱人。一人吃面,总有几人厚脸皮去讨上几把。还有同学偷吃,被面主人发现,跑到老师那里告了一状。

那个时候我没有零花钱,放学缠着爷爷买了一袋,满心欢喜。回家后当宝贝似的,学着大家的方法小心翼翼操作,先捏,再拆,然后倒料,然后晃——现在想想那期许而慎重的模样,简直像要履行某种仪式——或许是我第一次没经验,也或者是那袋面过了期不够脆,调味粉怎么也不匀,吃上去咸一块淡一块,干乎乎的不过如此,总之结果是失望。有些东西看别人的眼馋,到了自己这里,却并不如所想,反倒变得平淡无奇起来。


与吃有关的旧时光

图注:写这篇时突然就很想吃干脆面。晚上去附近超市买,现在能买到的多是这种佐料已经自动拌好,捏碎即食的。省了事,可总不如自己细心拌出来、还带着油的更入味。

我想,每个人都应该有过关于吃的慢时光。还记得某天课间,是一个九月的下午,日光非常暖煦,同学大多跑出去,跳皮筋、踢毽子、捉迷藏,或只是随意打闹追逐。少数几人在看书,聊天,趴着睡觉,坐我前几排的女生在发呆。她手上拿着个剥开的桔子,慢吞吞撇下一瓣,再慢吞吞递到嘴边,没怎么张嘴,咬下极小一口。桔汁溢出来,被太阳映得闪亮,桔肉丰盈润泽,而她也不低头看,定定望着某处。

那是我见过最为安静的时刻。像超慢镜头,她分了四五次才吃完一瓣,好像所有时间都跟着她暂停下来。我不晓得她是否发现我在看她,也不晓得是否有人在看我。我也不晓得,到了今天,是否还有人单为一瓣桔子而停顿。

另一次慢动作,在七八岁的年纪里,吃的是那种最原始的火腿面包,戳根棍子,里面夹个小火腿,没有多余调料。有天傍晚,家人拿来两个给我和我妹。我俩就蹲在家门口的斜坡上——斜坡是我们戏耍的地方,我们常蹲那儿看蚂蚁搬家,看得孜孜不倦——我俩就静静蹲着,头一次体会这样的味觉,便只顾着吃。

我们都吃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现如今尝来油腻的口感在当年则是其味无穷。相互之间也没说什么话,傻乎乎望着街上的人出神。于是那个傍晚也显得格外缓慢,像一条河又细又长,流啊流,印象里的那一个面包,怎么吃也不会吃完似的。


与吃有关的旧时光

图注:大白兔的味道没有变。小时候吃糖总爱把糖纸留下来,认真铺开夹在书本里,或是折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多年以后,无数街角仍散落着相似的小推车,卖粉丝凉面凉皮凉粉。这天中午我买凉面,摊子只有一位慢条斯理的老人,和一摊漫不经心的配料。我没见过哪家凉面摊做活速度这般的慢。取面,加入海带丝、豆芽、黄瓜丝、花生米、萝卜干,一样一样,每加一样之前都问一声:“这个要吧?”

再就是酱油辣椒油等,有些我叫不上名,用的是普通的饮料瓶来装盛。照旧是一样一样,好像每一样都将点缀一桌精心盛宴。

过程既是悠闲,其间自然少不了闲聊。

说,我们这的面绝对新鲜,都是早上刚到货。到了晚上,卖不完的,我们自己拿回家,炒着吃。

说,哦,对了,差点忘了加麻油,给你加上。

说,我退休了没事干,在这弄个摊子。我退休了一个月还能拿一两千呢,光靠这个我喝西北风去了。

说,这个辣酱够辣,我给你少放点酱多倒点油,要不然你辣得受不了。

说,你看这边的房子,都老房子了,80年代啊。

说,唉,都老喽。

……

他把碗中拌好的面倒进塑料袋,随后用筷子将碗底及四周剩余碎面、海带丝和黄瓜丝一一剐尽,不放过最微小的一根。

如此细致。

一小袋凉面,本因忙碌而草草打发的一顿午餐,在这个炎热中午,也叫人吃出了细嚼慢咽的味道。


与吃有关的旧时光

请用喝一碗绿豆汤的时间,停留一会儿,别太快。

——本文来自我的豆瓣阅读专栏《我那会儿》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转载请注明:微图摘 » 与吃有关的旧时光

喜欢 (0)or分享 (0)
发表我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