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无因的反叛,而是美国精神史的病理切片

知乎日报 杨时旸 349℃ 评论

这不是无因的反叛,而是美国精神史的病理切片

图片:《美国牧歌》

如何评价电影《美国牧歌》?

杨时旸,新书出版《并没有如愿以偿的人生》

说起来,菲利普·罗斯也绝对算得上美国的国宝级作家,迄今为止,除了诺贝尔文学奖之外,这位老人已经拿下了几乎所有象征着文学最高荣誉的奖项。这部《美国牧歌》改编自他著名的作品《美国三部曲》之一。与其说,它讲述了一段虐心的父女间断绝关系的绝望故事,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反越战浪潮当中的精神切片。它可以成为一个心理学和社会学样本,从众多角度都有着解读空间。那父女关系撕裂得如此令人心碎,似乎让人无从理解,但他们之间不只是个人与个人,个人与家庭的拒斥,更像是整个代际精神变化的缩影。

相较于小说原著更加丰沛的维度,电影版本当中选取了更加窄化和锐化之后的冲突。故事是从回忆开始的。多年之后的一场同学会上,已经 60 岁的“我”意外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儿时好友的哥哥“瑞典仔”已经去世。在很多人心中,他是儿时明朗的记忆之一,彼时时局动荡,这个帅气的学生运动员总能让人暂时忘记那些苦难。他是犹太人,父亲善于经营,他继承了工厂,娶了青梅竹马的选美冠军为妻,生了一个女儿。他是标准意义上的人生赢家。而这场第 45 届高中同学聚会上,“我”却意外得知了一段悲伤、失意和破碎的人生下半场的故事。

用回忆的方式呈现故事,其实是非常老套的表达,但在《美国牧歌》之中,这样的引入和结尾时回到现实的呼应,却有了另外一层“审视”的意味——如今,一切正常化之后,回头抽离地注视一个特殊年代的心理景观,那已经变得不可挽回的悲剧犹如梦境。

“瑞典仔”的女儿很可爱,只是有点结巴。她成长的年代正值美国反战思潮的高峰时刻,年轻人开始用激越的行为表达自己的诉求。但问题在于,很多时候,他们的行为已经近似于另一种形态的战争。用当下的眼光去看,那就是一群恐怖分子。他们在邮局、商店安装爆炸物,用一种暴力反对另一种暴力。这让大批无辜的人受到伤害。瑞典仔的女儿加入了一个地下组织,亲自安装了炸弹,并且就此逃亡,不知所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家庭顿时陷入慌乱,父亲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从未曾放弃,而母亲变得乖戾,只能从整容,消费和婚外情中寻求慰藉。一个家庭早已分崩离析。

从表层去看,这不过就是一个悲剧故事,莫名其妙的青春期反叛,只不过反叛的程度过于惊世骇俗罢了,但是,从社会意义上看,我们能发现那些美国历史之中不可逃避的一页,对于越战和反战年代的重新认识,曾经被描述为青年恢弘精神图景的反战行动,那些浪漫主义的叙述,都被这个故事彻底改写。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牧歌》成为了一种揭露,在浪漫和青春勇气的遮蔽之下,隐藏了多少血肉横飞。相较于战争的残忍,这些打着和平与爱的旗号的年轻人,到底是否真的有如他们所言的那样温柔的诉求呢?当追问进展到此,就成为了一种精神层面的追问,从精神层面上看,一切又远非到此而至那样简单。其实,女儿的乖张举动,不可能只用一句青春期的叛逆就可以解释。因为那行为持续了如此长久的时间,后来,女儿日益遁入不可理喻的境地,她在路途中被人强暴,被人胁迫,却又自愿信仰了某个印度的小众宗教,拒绝清洁自己,也拒绝物质世界。从心理根源上讲,这更像是一种对于原生身份的厌恶与撕扯。战后那段日子,人们盼望着重新兴旺经济,她降生的这个犹太家庭,是一种标准意义上的中产阶级环境。而她自己终其一生所反叛的就是这样与生俱来的人设。中产阶级的一切都如同商业广告中呈现的一样,有一种表演性的,近乎不可能的完美,而这一切却真的在“瑞典仔”的生活中切实地呈现着。女儿与生俱来的结巴成为了一种反讽,像是完美生活上的天然疮疤。在那个中产阶级的大房子里,她永远无法连贯地说话,而日后,她过上了肮脏的乞丐生活,却意外治愈了结巴。这成为了一道充满嘲讽的隐喻。

有人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极端个案化的悲剧,但如果放眼那个时代,就会发现,那个女孩的身后潜藏着众多同僚,那个时代催生出了众多这样的故事,只是它们没有被讲述和发掘。这个故事是对于一段精神史的总结,一份沉痛的病理报告。个人承受了众多大时代巨变施与的重压,那些内心版块的扭结和错位,最终需要找到一个出口。或许,直到最终,那些内心火山喷发殆尽的当口,连那个女孩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激越的抉择。但悲剧的是,在当时,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冲突。那更像是宏大的、无形的时代重量借由一个个弱小肉身进行的纾解。在父亲的葬礼上,消失多年的女儿,衣着正常地出现的时候,那到底算不算是一种悔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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