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香水闻起来显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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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脑洞啊…… 是个无底洞。
话说回来，既然我们可以从香水中感受到什么春日的普罗旺斯晨风，联想到什么马德里的午后阳光，那感觉显胖也不是什么难事。此题有解，我们今天就来探讨一番。
首先我们思考一下，什么样的香水闻起来会显得体态丰腴。
气味本身是中性的，此处的中性不仅仅指没有男女之分，还包括气味本身不承载高低贵贱的含义。气味的象征意义往往是人类在文化、习俗、生活中刻意地塑造或自然而然地形成。
例如，屈原在《离骚》中写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是从文人墨客的角度，将江离、辟芷、佩兰三种香草跟高洁的品性联系到一起。时隔千年，如果我们闻到这些植物，可能内心毫无波澜并且发出了灵魂拷问…… 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再例如，欧洲人（尤其英国人）会把干燥的薰衣草放在衣柜里，跟洗干净的衣服床单放在一起，既可驱虫，又能添香，这种用法可以追溯到十六世纪（或更早）。时间一长，人们闻到薰衣草，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干净的布料」。因此，欧洲有许多洗衣液、柔顺剂、熨衣水增添了薰衣草气味提升产品的用户体验。而薰衣草直到 1952 年才引进中国，我们在生活中也没有这种小习惯，因此提到薰衣草时，大部分人感觉陌生；一部分人对芳疗有些了解，会联想舒缓和镇静的功效。
顺着这个逻辑，我们思考「什么气味闻起来感觉体态丰腴」的时候，或许可以从以下几个小问题入手：
- 吃什么食物会长胖？它们的气味是什么样的？
- 哪些食物带有肥厚感？它们是什么气味的？
- 哪些有气味的植物给人感觉有肉感？
- 什么气味给人感觉「密度低体积大」？
- 什么气味给人感觉比较圆润周正，没有棱棱角角？
我们尝试着来一一解答。
1. 吃什么食物会长胖？它们的气味是什么样的？
健身的朋友或多或少有控制饮食，有的人选择鸡胸肉大法，对自己狠的直接吃素。无论遵循宽松或者严格的健身餐，都会戒掉高糖高脂的甜食（雪糕、曲奇、蛋糕、奶茶等等）。
当我们闻到香甜可口的甜食调，首先感觉美味和愉悦，接着甜到腻歪，继而浮现各种「软绵绵」「肥嘟嘟」「胖乎乎」的联想，总之，跟「紧致」「纤细」「肌肉」是没什么关联性了。
中国市场对于甜食调的偏爱，远远没有美国市场那么强烈。尽管每年的内衣大秀展现的都是阳光健康的身材，但 Victoria’s Secret 的香水把「甜」做出了各种花样，也是为了顺应嗜甜的消费者喜好，也不难理解美国成年人肥胖率超过了 30% [1]……
2. 哪些食物带有肥厚感？它们是什么气味的？
如果说甜食调只是「白软肥」，那么肥猪肉就是直观的「黑胖壮」了。
但我想应该没有香水刻意模仿肥猪肉…… 如果说类似的味道，那应该是带有动物感的香调。不过单纯的动物调（某些麝香、灵猫香、海狸香）更像是小野兽的感觉，会联想到动物粗糙的皮毛或者狂野的姿态，离「肥肉」还有点远。
除非，在一支香水里，除了动物香，还有能让我们非常直观地想起肥猪肉的味道。
比如说，红烧肉、东坡肉、粉蒸肉、卤猪蹄……
最近一次给我带来「动物脂肪肥厚感」的香水是 Serge Lutens Serge Noire（黑色赛吉），这是一支性格鲜明的东方调，有着丰富的辛香，而这些辛香料常常出现在我们的日常食物中。因此，在闻香的时候，卤水大料的联想强烈到让我甚至难以识别其中还有些什么香材，满脑子浮现的是卤肉卤猪蹄。甚至还能闻到肥厚的肉感、油脂和近似于汗水的咸，让我觉得这猪蹄去毛没去干净，毛毛糙糙的。
3. 哪些有气味的植物给人感觉有肉感？
「肥肉」通常给人感觉密度较低、含水量较高。如果说哪些植物有「肥肉感」，那必须是多肉植物了，可惜据我观察，大量的多肉植物并没有很明显的气味。
再想想，还有什么植物给人感觉肥厚或者体积膨大的？
我想到了某些花以及熟透了的水果。
单从视觉感受来判断，依兰依兰、鸡蛋花要比樱花、桂花具有「肉感」一些，花瓣较大，也较有肥厚肉质感，依兰依兰甚至还有点张牙舞爪的感觉。樱花和桂花的花瓣纤细柔弱，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落，视觉感受显然轻盈许多。我们对这些花的气味印象，也会受到视觉感受的影响。
但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主要原因，即便从未见过依兰依兰和鸡蛋花的人，也会觉得闻起来「膏甜肥厚」。这是因为这些花的气味中带有水果香。依兰依兰带有明显的香蕉味（有时候甚至像烂香蕉），鸡蛋花也有甜齁的热带水果香气。这种熟透的果香，也会带来「饱满」的感觉。
在香水中，我们常常用鲜嫩甜美多汁的果香调来塑造活泼可爱又略带娃娃脸的青春朝气，例如各种酸酸甜甜就是我的红色小莓果；例如西瓜，虽然甜度稍低，但也是水水润润的清纯少年。
（接下来画风渐渐变化）
如果删掉「鲜嫩甜美多汁」，换成青酸涩，则是「高级感」、「性冷淡」的黑醋栗，可以说是很显瘦了。不过黑醋栗原料公认有猫尿味，万一调得不好也比较糟糕……
而如果把「鲜嫩甜美多汁」的特征放到最大，闻起来像是熟透了的水果，甚至接近于烂水果的味道，那么气味就有「膨胀感」了，感觉像是果皮软烂，果汁涨得饱满，快要流出来…… （这画面怎么这么色气呢）
在我的印象中，最符合「熟透到快烂掉的水果」的香水是 Rochas Femme。西普果香调，有李子、桃子、杏子的味道，加上饱满丰厚的气味结构，感觉就像一位笑起来很大声的丰满成熟的女士，五官明艳，性格豁达。
Frederic Malle Le Parfum de Therese（特蕾莎之香）也有类似的感觉，同样是西普果香调，这支香水则是杏子和甜瓜。不过特蕾莎之香的「熟烂水果」比 Rochas Femme 克制许多，果香的清甜特性比较明显。得益于香水丰富的层次感，加上保留了些许老香水的气质，特蕾莎之香给人感觉也是偏向成熟精致（sophisticated），但要说丰满就稍逊 Rochas Femme 一筹了。
而说起丰满的花香，晚香玉值得单独讲讲。
在所有闻过的花香中，最让我感觉肉欲的是晚香玉。这种肉欲的感受甚至不分时间与国界，在维多利亚时代，人们认为少女闻到晚香玉会激发情欲；Roja Dove 把晚香玉称为「harlot of perfumery」。晚香玉肯定利用某些气味特征，让我们穿越时间空间，达成了共识。
首先，光是花香本身的投射力就足够高亢，而且采摘下来的鲜花香气可以持续数日。其次，晚香玉的气味十分丰富，有水果香气（像桃子）；有黏乎乎的奶油质感，让人想起椰子、牛奶、油脂；有膏甜，会让人想起香草、树脂；甚至有辛香。
如果把香水比喻为布料，让嗅觉跟触觉通感，有的是轻盈的真丝，有的是柔软的亚麻，晚香玉则是丝绒，柔韧，温暖，丰厚，有着撩人的绒毛，具有隆重感，穿上身显胖……
盛开的晚香玉带有樟脑的清凉气味，甚至还有少许土腥气，有些老香水会着重表达这种写实感，例如 Serge Lutens Tubereuse Criminelle（罪恶晚香玉），厚重黏稠暗黑。
晚香玉可没有「开到荼蘼花事了」的淡然哀伤，盛放过后也要有存在感的。开始腐烂的晚香玉会散发腐烂肉类的味道，爱弥尔·左拉在小说《娜娜》中也提到晚香玉腐烂过程中会有「类似人的体味」。因此，晚香玉香水中加入动物调来表达这种「肌肤肉欲」也很常见，例如 Frederic Malle Carnal Flower（肉欲之花）。
4. 什么气味给人感觉「密度低体积大」？
可能会有人说海绵、棉花。不过人造海绵和棉花都没有显著的味道。
香水中有时可以看到「棉花」这个香调，气味并非写实，而是用来指代某种松软绵柔的气味，或者是干净的布料气味。前者可能「显胖」，后者就未必了。
「棉花糖」也可，容易长胖的甜食调，体积又酥松庞大，闻起来它不显胖谁显胖。
「粉香」也可，一种路线是粉香与香草、牛奶结合，白白嫩嫩的奶粉香气，让人想起肥嘟嘟的小婴儿，例如 Bvlgari Petites et Mamans（甜蜜宝贝）Burberry Baby Touch（绵羊宝宝）都属于这类。
另一种路线，则是粉香跟花香（尤其是玫瑰）结合，不仅有细细碎碎、纷纷扬扬的烟尘感；而且，脂粉气总让人想起旧时候丰韵的女性，卷发、旗袍、红唇，谈不上胖，但想象中是比较丰满的。这种脂粉气的粉香，有时候会以「紫罗兰花」的香调出现，例如 Flower by Kenzo（花样年华），选了舒淇穿着当代言人，广告片里一头卷发，感觉很贴切； Chanel Misia（米西亚）是纪念 20 年代是香奈儿的好友 Misia Sert，同样用紫罗兰塑造复古的香粉气味。
有时候会以「天芥菜」出现，天芥菜又叫香水草（跟芥菜没有关系），香气粉感、柔软；有时候会以「零陵香豆 / 顿香豆」出现，闻起来有干草和杏仁粉的味道，例如 Maison Martin Margiela Lipstick On（涂上口红）和 Prada No.14 Rossetto（口红），虽然气味风格不同，但都是用花香 + 脂粉气模拟传统的口红香气，营造「明艳撩人的大红唇」。
可能正是「脂粉气」的联想，许多人提到粉香就避之若浼。在我们的印象中，浓脂厚粉显得风尘，事实上粉香同样可以塑造得很现代，例如 Chloe Love（挚爱），虽有粉香，但是轻软简洁；我特别喜欢的 Frederic Malle Dans Tes Bras（拥我入怀）中的粉香则全无脂粉甜腻，变成一支妥帖温暖的木质调，当然「显胖」程度就会低很多了……
5. 什么气味给人感觉比较圆润周正，没有棱棱角角？
在香精香料行业，有个用来形容配方或者香水的词语：rounded/ 圆润的，指的是香水不尖锐，不失衡；犹如打磨过一般圆润，融合，平衡，甘醇。rounded 指代的范围比较广，例如香水熟化之后可以说 rounded；丰富的细节之间融合，也可以形容为 rounded；结构简单但整体甜润饱满，也可以是 rounded。这里谈谈一个「rounded 值」很高的香调：amber note/ 琥珀香调。
香水中的 amber note（琥珀香调）与可以作为装饰品的化石琥珀有丝丝缕缕的关系，不同之处在于，琥珀香调并不是对化石琥珀的气味的写实；相似之处，在于两者都跟树脂有关系。
化石琥珀的来源于树脂，在压力和地热作用下，经过千万年时间而形成。
琥珀香调指的是数种原料的组合，最终形成甜润、温暖、深厚并且能联想到「膏体质感」的香调，这些原料包括了：香草、劳丹脂（是一种香脂，但不来自于树干，而来自于枝叶）、安息香（香树脂）、苏合香（香树脂）、香脂冷杉（香树脂）等等。香草的绵软柔甜自不必说，大部分香脂和树脂也都带有甜感以及木质调，细节丰富，带有动物香、麝香、粉香、辛香、烟熏等等沉重有力的气味。其中我特别喜欢劳丹脂 /labdanum，一直觉得有旧木书柜和泛黄纸张的气味。
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琥珀香调常常被形容为 rounded，它如同陈酿的葡萄酒，经过了一定时间的熟化，一来艰涩的单宁会变得柔和，二来陈酿所用的橡木桶也赋予了葡萄酒更丰富的香气，层次之复杂让人久久回味。
琥珀香调的嗅觉感受是甘醇、敦实，有分量、有深度，不轻飘。形容它「显胖」似乎过于直白了，琥珀香调总是适合打造例如「母仪天下」「帝王将相之气」「大气悲壮」「沧海桑田」「壮阔雄浑的荒漠」「无法抵达的神秘远方」「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古老宫殿」之类的大场面，仿佛这气味经历了千万年的风起云涌、荣枯轮转，最后好不容易抵达我们的鼻尖。
这么有戏剧色彩的琥珀香调在芦丹氏中也是有一席之地的，Serge Lutens Ambre Sultan（琥珀君王）就是一支特点鲜明的琥珀调香水，有着浑厚有力的烟火辣气与甘甜。蕾克（一位我很喜欢的作者）形容过芦丹氏的香水仿佛司管人间的天上诸神用的。
相比之下，Hermes L’Ambre des Merveilles（橘彩星光琥珀版）显得简洁一些，主要原料即是琥珀香调最核心的香草与劳丹脂。许多香水的 flanker（延伸版）都是越做越无聊，橘彩星光琥珀版却让我觉得十分出色。甜而不腻，有朴素古旧的温暖，让人有安全感。
如果你嫌它力度不够，还可以试试 Le Labo Labdanum 18，表现劳丹脂的膏甜暖热，其实香水有动物香调，但全然不是上文所说的「肥猪肉」，而是可穿度很高的「体温感」暖热麝香。
嗅觉差异
文章的最后，补充一点关于「嗅觉差异」的个人想法。
在我最开始从事评香工作的时候，我的同事一直鼓励我勇于发表对香水的意见（当然不可以只是喜欢 / 不喜欢 / 浓 / 淡 / 香 / 臭几个直白寡淡的词）。无论你感觉词穷，或者觉得自己的想法光怪陆离，都想办法把气味形容出来。每个人都有嗅觉差异，我们对于同样的气味进行交流，一来听取别人的感受有助于让自己从多角度进行品闻；二来有利于同事之间在气味描述上磨合一致，确保沟通顺畅；此外，描述气味对于加深记忆也有一定帮助。
例如同样一支 Serge Lutens Fleurs d’Orange（橙花），有人闻到盛放的橙花茉莉晚香玉，有人说是狐臭味，有人分析是吲哚 + 孜然，有人觉得是花朵腐烂的味道。如果我们一起探讨，就会发现，可能香水是同时含有以上所有元素的。
我认为，承认嗅觉差异的存在，并且平和地接受不一样的观点，是了解香水比较好的心态。因为当你开始思考「为什么 ta 的嗅觉记忆跟我相距甚远？」的时候，可能就把背后的文化差异、生活习惯差异挖掘了出来。
包括本文提到的各个观点，也都只是我们对于「气味引发联想」的探讨，气味没有定论。
譬如前文提到，有的香水让你联想到「肉类」，就会觉得「显胖」。但有没有可能，一支香水可以让不同的人分别联想到「肉类」以及相距甚远的事物呢？
Le Labo Patchouli 24。这支香水使用一个叫 birch tar（桦木焦油）的原料。使用桦木经过高温精馏，因此味如其名，气味闻起来有熏烤木头的烧焦味，同时带有些许油润感。
我和朋友闻 Patchouli 24 的时候，引发的联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朋友喜欢下厨，所以想起培根；我少量地尝过单一麦芽威士忌，于是想起了泥煤味。那么关于 Patchouli 24 闻起来是「胖」还是「瘦」就难以定论了，培根是肉质感的，泥煤威士忌总感觉是老酒鬼老烟枪的爱，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刻板印象在作祟，只能说胖瘦难判。
又譬如上文提到的「桂花」，在中国人印象中，它可能是清瘦的、秀雅的幽香。但在许多西方香水中，桂花总是伴有水润多汁的杏子，甚至是更加浓重的皮革，有着自由奔放的样子。我想，除非是品种搞错（例如香水模仿的是丹桂，而我们心理预期是四季桂），可以推测的原因有二。
第一，可能在于西方调香师在「桂花调」中寄托了对于遥远东方的想象，而异域氛围总是浓墨重彩的。第二，桂花在我们生活中太常见了，可能在某个街角突然飘来一阵桂花香，环顾四周却连植株都找不到，不知躲在何处；而西方人对于桂花，因为陌生，反而带着客观的分析角度——杏子果香、皮革、无花果这些细节特征，也确实存在于天然桂花中；如果品闻桂花原精，不仅跟天然桂花的幽香差距甚远，甚至有些芝士奶油的气息。
又譬如 Lancome Tresor（珍爱），调香师试图通过香水让人体会到拥抱母亲或伴侣、情侣时，那种亲切温暖、具有安全感的「拥抱感」，这种安稳成熟的感觉，用的是熟透的桃子杏子、玫瑰花与天芥菜的脂粉花香来塑造。按理说，闻起来应该感觉心宽体胖，但是我首次盲评 Tresor，却觉得它同时具备亲和力与优雅干练，或许因为香水的齁甜被木质调压制住，或许因为调香师在里面藏了什么戏法。但我相信，对于如此复杂的香水，每个人的感受都会不一样的。
因此，我更愿意把「什么香水闻起来显胖」看成一道开放题，我们一起来探讨还有哪些可能性，例如说，有没有哪款香水的代言人比较丰满并且给人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一提到这款香水就觉得它「显胖」；或者，闻起来有「膨胀感」的植物，除了前面提过的花和水果，还有其他的吗，我们聊过的兰花，块茎植物算不算，辛香料和木香两个大类也有可挖掘的「胖子」；再或者，还有什么香水让人觉得极具重量感，只有机车硬汉肌肉男才能驾驭，这种大概不属于「胖」，但「健壮」肯定是有了…… 那么镜像问题「什么香水闻起来显瘦」是不是可以找出以上所有特征的相反面？这么一想，香水是不是就没有那么抽象，也变得好玩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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