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要为她写些什么。起初是想为她写，记录她的成长，将来送给她。后来想为自己写，这份不可复制的体验，不想它有一天变薄变淡，逝去没有踪迹。

她很快就要四岁了。到了那个我失去母亲的年龄。

那天波来看我们，送了一本泰戈尔的生如夏花，是飞鸟集和新月集的合集，中英文对照的版本。波说中文翻译很一般，你可以读英文给米听。

米睡前，有时候会缠着我，我便抱着她到我的床上讲故事。这两天，读泰戈尔给她听。她反感听英文，因为听不太懂。她在幼儿园里，三岁到六岁的孩子都在一起。很多双语家庭的孩子，英文很好。米的中文，好到可以自己编故事，英文，啃哧半天也组织不出一个完整句子，所以她问老师，我可以不学英文吗？我又不是美国人？

第一天读《The Banyan Tree》，榕树，一遍中文，一遍英文，她有些好奇。英文那遍，我读一句英文，就翻译给她听。她勉强能接受。第二天，读孩子的世界，她也很喜欢。

昨天我犯了一个错误，我给她读，《The Gift》，我自己很喜欢这一篇。我读了中文以后，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对着她幼小的后背问，好听吗？她说，不好听！很坚决。我问，怎么了？她说，这个故事不好听，不好听。她一遍遍抵抗着。我说，我给你读英文吧。她说，不好听，不要！

我抱过她，让她面向我，我看见她的眼圈红着，但她努力地笑给我看。她的笑仍然很烂漫。

我问她，你哭了？

她说，嗯。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我们离开你？

她说，嗯！

我找了一本很幼稚的幼儿读物，读给她听，里面有很多象声词，我对着她耳边轻声地读，然后陪着她一起咯咯地笑。她又和平时一样没心肺地高兴起来。

最后，我抱她回她自己的床上，我亲吻她，她便很郑重地亲吻我。仿佛她是母亲，我是孩子。

她说，妈妈，等我长大了，如果你变成一座山，就在你的山角下，挖一个坑，我变成河流了，就围绕着你流淌，好吗？

泰戈尔的《赠品》的最后是这样的：

“我们呢，自然的，在老年时，会有许多闲暇的时间，去计算那过去的日子，把我们手里永久失去了的东西，在心里爱抚着。

河流唱着歌，很快的流去。山峰却留在那里，怀念着，满怀依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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