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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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de Kerk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Amsterdam, the Netherlands 荷兰阿姆斯特丹

依照我喜爱安静、总想逃避人群的性格来讲,应该对阿姆斯特丹避之不及,更何况我又在那里丢了重要的居住证和银行卡,实在有充足的理由嫌恶它。但我仍克制不住地想要一次又一次地去阿姆斯特丹的环形运河间探索它的大街小巷。这个城市是个顽皮的孩子,让你怒发冲冠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荷兰有不少“Oude Kerk”,大多是严肃的哥特风格,教堂内精美的装饰没能躲过荷兰一波又一波的宗教改革,最终被素雅的白墙取代。阿姆斯特丹的Oude Kerk大抵也是如此,只是带上一分这座城市的“坏孩子”气质,让它格外与众不同。

我飞速地穿过阿姆斯特丹灯红酒绿的街道,希望身上少沾染些香烟和大麻的气味,直到眼前忽现老教堂这个庞然大物我才停下来,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街上的臭气了。老教堂本为优雅的建筑,但被夹在周边一群低矮的民居中,好像个笨重的巨兽,大概只有天空中的飞鸟才能看清它的全貌。想想布达佩斯的马加什教堂,好似微微发着光一般,只因建筑师为突显它的美丽,狠心将它周围阻挡视线的低矮建筑全部拆除。我慢慢后退,试着将整个教堂收入镜头中。然而它相对于此地狭窄的街道而言实在太过宏伟,如同几个不同的建筑毗邻生长,最终融合在了一起。钟塔和教堂尖顶直指天空,庄重无言,而它脚下较低矮的窗子中,分明传出人们在咖啡馆谈笑的声音。从另一个窗子望进去,则是一个严肃的女士无比专心地在电脑上打字,她身后的布置与普通的办公室没有两样。我不断后退,又要当心身后行人和脚下的石子路,回头一瞥,惊得整个人一激灵——身后是一排丰乳肥臀的橱窗女郎啊!我对荷兰的性工作者从无另眼相看,有时还要偷偷欣赏她们美丽的身体,然而橱窗女郎对着大教堂搔首弄姿,是我万万不曾想过的,更何况这几个女子格外丰满而又自信于自己的魅力,撩人到让我作为一个同性都不敢凝望。我这才想到自己仍未走出红灯区,而这座大教堂正坐落在红灯区的中心。印象中从艺术史课上看来的教堂,是威严的,任凭什么达官贵人走进它的大门都变得渺小。平民百姓走进教堂,更要双手合十,无比谦卑。若巴洛克式教堂的恢弘繁复中还隐含了性的暗号,如阿姆斯特丹老教堂这样的典型荷兰风格,灰瓦白墙,则多少显得是禁欲的。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唯有老教堂外的两个雕塑表明了它的立场。它非但不以严苛的禁欲姿态鄙薄性工作者,反而格外尊重与怜惜她们。一个雕像是个昂首倚门而立的女郎。她一丝不挂,袒露着丰盈的双乳,唯踩着一双高跟鞋(我想象是红色的),高梳发髻,两手叉在腰间,好像在与来客谈价。此女郎名为美人贝拉(Bella),为全世界性工作者尊严与敬业的代言人。另一个雕塑是个如同石砖一样嵌在地面中的青铜浮雕。它同样是对女性胴体的描摹,但与贝拉豪放地展示自己的身体不同,这是个无名的身体,只露出胸部和肚脐,在即将到达私处时消失。一只右手在温柔地抚摸一只乳房,即将碰到那敏感的乳头。以右手抚右胸,不难看出这是他者之手,而这手似乎比身体要粗糙些,所以它大约是个男性客人的手。这或许是个性阅历尚浅的男人,万分激动却又忐忑不安地将手伸向柔软光滑的乳房,却不敢贸然侵犯了她的乳头。老教堂对红灯区的理解,大概也可通过这两座雕塑解读。此地的性爱不是无耻淫荡,而源于人类本初地用躯体交谈的欲望。提供性服务的女子们,也不是落魄可怜的社会边缘人,而是将情爱分离,平等大方地提供服务的职业人。圣女玛利亚常被看作教堂的化身,她以身体包容着信徒。虽与圣女有着天差地别的身份差异,可性工作者的身体又何尝不是一座殿堂,男人被它的美丽吸引而来,索取的同时也向它致敬。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Bella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大约十三世纪便以形成。此地靠近港口,是水手们在陆地上的休憩之地,自然也吸引了性工作者的到来。重回大海浪涛之前,水手在此修补破损的船只,招呼许久未见的老友,当然也要卸下身体中海中航行积累的情欲与疲乏。今天的阿姆斯特丹总是一派忙碌而欢腾的景象,让人不由幻想起几百年前的热闹景象。老教堂最初的形态——一个小礼拜堂,同样在十三世纪建立,以便即将出海的船员祈求平安。十四世纪初,小礼拜堂被主教奉为圣尼古拉教堂(Church of Saint Nicholas)。圣尼古拉为水手与妓女的守护圣人,同样也是阿姆斯特丹的守护者。如今的教堂里仍装饰着小小的帆船模型,纪念它为水手赐福的那段历史。不仅如此,教堂高高的拱顶完全是木质的,是现今欧洲最大的中世纪木质拱顶。走在教堂中,竟有种走在巨大的船体中的错觉,若想象洪水滚滚而来,教堂说不定真会像诺亚方舟一样漂浮起来呢。而“老教堂”的称呼,于15世纪新教堂(Nieuwe Kerk)在水坝广场落成后取代了圣尼古拉教堂这个本名。老教堂似乎从来都不是一座严肃不近人情的建筑。渔民在此修补渔网,市民在此集会畅谈。伦勃朗在此迎娶了心爱的Saskia,后又将爱人的灵魂永远地托付给了教堂。今天,来此教堂祈求出海平安的水手已经不见了,而教堂边的性工作者还在。不难想象,在过去性工作者们大约也会常常光顾教堂,像其他人一样祈求平安和心灵的宁静。荷兰历史上,卖淫几次被政府禁止或严厉限制。富裕些的女子将生意转入地下,而更多的性工作者只好游荡在老教堂周围寻找顾客。老教堂会让她们感到安心吗?它会让她们感到虔诚和自尊吗?如今的红灯区虽然仍然热闹,但不少游人在猎奇的同时难免感到心理不适,阿姆斯特丹政府也试图减少妓院和性剧院的数量。大部分的性工作者来自东欧、非洲和亚洲。她们在橱窗中扭动腰肢的样子有时的确伤害了女性自尊自主的形象,但她们究竟是理性选择了这个行业还是被“逼良为娼”呢?恐怕我们都没有资格妄加评论。这一次,政府站在了红灯区的对立面,而老教堂却一如既往地守候在性工作者身旁。它试图改变的从不是性交易的现状,而是人们看待性交易和性工作者的眼光,以及性工作者们看待自己的态度。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老教堂的木质拱顶好像帆船的船底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伦勃朗第一任妻子的曾埋葬于此。古代时教堂中埋葬过世的基督徒,不免有气味,所以大量焚香。如今,石板下的人类遗骨已经被挖掘、转移,坟墓以水泥填充。

Oude Kerk (Bell Tower)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之钟塔 Amsterdam, the Netherlands 荷兰阿姆斯特丹

四月的荷兰没有黄昏。天一直大亮着,六点钟阳光变得疲惫而没有温度,直到八点之后太阳渐渐燃尽,白日忽地成了黑夜。在白日将近的时候登塔,难免染上一分惆怅的情绪——又一天从指缝中溜走了,成为埋没在历史巨流中的片刻回忆。

这是当日最后的登塔时间,向导左等右等,也只等来六人。塔内只剩下一点残余的日光,我们六人像记错了时间的赴宴者,盛装来了,却发现聚会刚刚结束。登塔的队伍格外安静。向导指给我们看一个木柱上的雕刻,那是个无名的游人在公元1777年留下的纪念。每个笔画都入木三分,仿佛那人才刚刚刻好,已经收起小刀继续登塔了,而我们只要加紧脚步,便能在塔顶与他相遇,回到1777年。对于钟塔这个时间的守护者而言,1777年到2016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片刻,而对于人类,这却无疑是个极为漫长的片刻。我们错过的不只是两个多世纪前在钟塔中雕刻的游人,还有钟琴的自动演奏。当我们一行人走脚并用地爬上梯子,在钟琴前站定时,它刚刚完成了今日的表演,缄默如同被废弃一般。我们大呼遗憾,只能想象着那些琴键忽然自己动起来的样子。这时,向导已经踏上了下一级台阶: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要再错过阿姆斯特丹的景色了!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老教堂的钟塔不高,与荷兰其他城市的老教堂、大教堂钟塔相比起来,内部显得有些简陋。这里只有上部有旋转的石阶,其余部分大多是木质的梯子,旁边垂着粗糙的麻绳作为扶手。梯子不相连接,于是我们每爬上一段梯子,便要弯腰颔首钻过塔内用作加固的木柱,去塔另一端寻找向上的阶级。交叉的木柱之间又有现代金属的管道穿插其间,加之塔内的窗户因为钟塔扩建而被改小,我们虽向上攀登,却好像在地底探险。我们爬上爬下、钻来钻去,真像一群老鼠一样。这真奇怪,荷兰人几百年前辛辛苦苦修了这座钟塔,如今人们登塔,却不因建筑感到骄傲,反倒因它感到卑微起来。


阿姆斯特丹老教堂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我们便如愿站在狭窄的塔顶,俯瞰阿姆斯特丹了。想要准确地捕捉一座城市的神韵绝非易事,但站在高处却能轻松地体验这座城市的气质。代尔夫特是被城市包围的古镇,庄严的老教堂坐落城镇中心,城中古朴的屋子都顶着橙红色的三角形房顶。俯瞰之下的乌特勒支则是灰色的,色彩略显沉闷的老房子间矗立着庞大笨拙的现代建筑。而阿姆斯特丹的房子略高些,沿着运河排列得整整齐齐。环状运河沿岸除了尖顶的老房子,还多典雅的梯形顶房子,连接屋顶和墙壁的乳白色雕刻,好像法官戴的假发一样。绕塔一周,可以远远看到熟悉的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和圣尼古拉斯教堂。荷兰处处可见运河和花朵,但若因此认为荷兰各个城镇大同小异就太不公平了。阿姆斯特丹平淡的黄昏里,我站在老教堂的钟塔上远眺,心中涌起的分明是对每个城市完全不同的印象。此时,它们的影像如此亲切,足以驱散白日将尽所引发的缥缈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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